老屋门前那棵柚子树

●汪万英

老屋门前那棵柚子树,高大挺拔,枝繁叶茂,郁郁苍苍。身体孱弱的冰儿奶奶像微风中的杨柳,慢慢悠悠、摇摇晃晃走到柚子树下忙碌,一副稍不小心就要摔倒的样子,时常令冰儿魂牵梦绕。

冰儿的奶奶出生在清朝末年的一个大户人家,娇小玲珑,心灵手巧,动作麻利。听奶奶说,那棵柚子树是冰儿爷爷小时候种的。爷爷死后,奶奶对爷爷的思念就寄托在柚子树上。

冰儿不满七岁就死了娘,父亲是一个老实巴交没有任何技能的农民。母亲死时留下三个嗷嗷待哺的儿子,冰儿是老大,下面有两个弟弟,最小的弟弟枯瘦如柴,身体不好。

冰儿的奶奶早年丧偶,一个人独自把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拉扯长大,给他们修房造屋、成家立业。看着三个年幼丧母的孙子,奶奶的眼眶湿润了。本来冰儿的伯父和叔叔家的日子还不错,但为了拉扯冰儿三兄弟,奶奶决定带着柚子树跟最贫困的冰儿家一起生活。冰儿的父亲没什么本事,瘦小的奶奶不能上坡干农活,养活三个幼小的孩子根本不可能。为了让最小的孙子有条生路,慈爱的奶奶忍痛割爱,把他送养到一户条件稍好的人家。

春天,洁白的柚子花开了一树,浓郁的花香引来成百上千只蜜蜂和蝴蝶,嗡嗡嘤嘤,翩翩起舞,传粉采蜜。一阵微风吹过,花瓣片片飘落如大雪飞舞,铺满一地,香气袭人。奶奶走不了远路,就在家里洗衣做饭、洒扫庭除、收拾屋子。

夏天,柚子树从嫩绿变青绿,乒乓球大的柚子像挂着的小灯笼,藏猫猫似的在树叶间若隐若现。遮天蔽日的柚子树下,冰儿时而和院子的小伙伴们追逐嬉戏,玩累了就舀一瓢井水解渴纳凉,时而和弟弟坐在桌旁看书写作业;奶奶时而在砧板上切洋芋片、红薯丁,时而在铺满稻草的斑竹棍绑的凉床上用阴米摆弄米花;家里的小黄狗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奶奶忙前忙后。

秋天,柚子树由青绿转碧绿,乒乓球大的柚子长成了橄榄球大,黄橙橙金灿灿,像一颗颗金蛋似的吊在树叶间。奶奶在树下打麻叶搓麻绳,用笋叶壳剪鞋样纳鞋底,给儿子和孙子做布鞋。

柚子熟了,奶奶用竹竿捅下一个剥开给孙子们尝鲜。她剥开薄薄的外皮,露出淡红的片片瓤瓣。冰儿迫不及待抓起一瓣翻开,核细肉丰,晶莹剔透,入口一尝,柔软多汁,脆嫩无渣,香甜可口。柚子是冰儿那时能吃到的唯一水果,冰儿现在想起来还满口生津,垂涎欲滴。

家里虽然很穷,但奶奶一直坚持送两个孙子读书。冬天来了,奶奶天不亮就起来煮好早饭,然后颤悠悠爬木梯上楼叫冰儿起床。冬天的早上太冷,冰儿赖床不起,奶奶不厌其烦地到床边千呼万唤:“冰儿,我的孙儿乖,快起来,吃了早饭去上学,别迟到了。”奶奶的无数次呼唤终于使冰儿从梦中醒来。他揉揉惺忪的眼睛,穿衣下床,吃过早饭,挂起书包,从柚子树下走过,去几里外的村小上学。路边的小草上结满霜花,脚踩上去喳喳作响。

冬天腊月的周末或寒假,奶奶把几个柚子装进小背篓,叫冰儿背到几十里外的古镇卖。山高水长,道路崎岖,冰儿走得满头大汗。柚子又大又甜,比别人家的柚子卖得起价,平时五毛钱一个,过年的时候可以卖一元钱一个。每次卖了钱,奶奶就叫冰儿把钱用手绢层层包好,放进装有麦粒的坛子里藏起来,除了他和奶奶,谁也不知道。一家人全年的油盐酱醋、走亲访友的开支,父亲的烟钱,冰儿和弟弟的书学费,全靠卖柚子的钱来开销。

一天,淘气的冰儿偷偷把手伸进坛子,扒开麦粒,陶出包钱的手绢,小心翼翼层层打开,抖抖颤颤拿出五毛钱,再把手绢包好放回原处。不久,奶奶就发现少了五毛钱。那时的鸡蛋七分钱一个,对于他们家来说,五毛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奶奶急得不得了,以为是冰儿的父亲拿了,一问却不是,又问冰儿,他也不承认,奶奶急得哭了。看着泪流满面的奶奶,冰儿一下子羞愧难当,赶紧承认是自己拿了钱,从角落里取出钱来还给了奶奶。奶奶破涕为笑,夸他知错能改是个好孩子,还奖励了他一毛钱。

冰儿不负奶奶厚望,发奋读书,考上县里的重点初中高中、考上师范学院,成了一名人民教师。

当冰儿领着女朋友回家,奶奶拉着女朋友的手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十分欢喜地说:“真俊呐!”

冰儿结婚不到一年,耄耋之年的奶奶就放心地去了另一个世界。奶奶走的那年,老屋门前那棵柚子树没有结一个果子,第二年就枯死了。万物皆有灵,莫非那棵柚子树去陪奶奶了?

如今,冰儿成了一位校长,老屋早已坍塌复垦,冰儿的老家变成了绿油油的橘园。金秋十月,绿水青山间,薄雾缭绕,炊烟袅袅,红彤彤的橘子挂满树梢,好一副乡村振兴的美丽画卷。

但老屋门前那棵柚子树,却永远留在冰儿心中,久久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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