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的品格

◇唐伟

我生长的小村庄深藏于七曜山腹心,被逶迤挺拔的群山环抱。这里山高坡陡林密,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当静默的屋顶飘起第一缕炊烟,村庄就有了生命。

村庄顺着河流生长,村庄里的人靠着河生存繁衍。村庄的人内心似乎都有一颗“正觉的种子”,无论河多么蜿蜒,多么细窄如肠,他们都不关乎水量,心里觉得只要水流动着,就能养活一家人,就能战胜贫穷。这里大多都是陡峭的坡坎林沟,鲜有平坦之地。只有山脚、河岸稍有平坦之地,那都是种地建房的福地,弥足珍贵。

如果说河是村庄的灵魂,那么每一小股溪流就是村庄的动脉。我想,没有河流的村庄那会是多么孤寂而单调。我生活的村庄多么幸运,竟有两条河流。主河的水源自龙池坝水库,横穿两个乡镇。大半的河水用于石柱县城人居饮水,余下的汇入龙河,奔入长江。在穿过村庄时,主河从狮子堡(小地名)穿插进来,顺着山势地形勾勒出一个大大的弧线,像一张弓,又像一条丝带。另一条溪流从广阳坪直流而下,贴着山脊静默流淌。平日没雨时,这两条河就蛰伏在深山老林间,无声惜细流。逢雨时,特别是遇到梅雨时节,它们就开始苏醒,从山巅奔腾而下,浩浩荡荡、翻坎越堤。顷刻,河水浑浊不已,要不了半天,定能见到它们如虎豹般暴戾的性子。

两条河流的水就这样日夜不休地流动着,它养育了村里的祖祖辈辈,见到了无数的生离死别。它如一位智者,见证和记录着山里人的每一个日子。

在改革开放之前,村里的祖辈们几乎没人出过村庄。平日他们就在林里、地里劳作,劳累而平庸、琐碎而繁杂。爷爷共有六个兄弟姊妹,一个个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从雍正八年入川以来,远去的长辈们一代代都生活在大山,一辈子在大山怀抱行走,一代代似乎都走不出山。爷爷是个老实人,也是个好心肠。一有空,他就为村里人修房、搭石。小时候放学回家,常能看见他为村里那条路搭石。我站在河岸呆呆地望着他,他站在冰凉的河里,一步一步挪着笨重的石块。爷爷一辈子朴实如泥,为了五个儿子,以及这么大一家人没有一丝懈怠和休憩。奶奶是重庆忠县拔山人,继承了家族中医手艺。奶奶一辈子靠着这门看病制药的手艺,养活了一大家人。她心善乐施,看病不分贫贱,治病不打诳语,实事求是。奶奶用一副副草药救了很多人,她的德行成就了美名,更为十里八村,甚至很多陌生人带去了健康、希望、美好。爷爷奶奶身上最朴素的真实和善良就像村庄前的河流,润物而无声,朴实而无华,为其子孙后代留下了难得的种子。

后来,我的父辈们被生活所迫,勇敢地跨出了村庄。他们苦坐着几天几夜的绿皮火车,累了困了就睡在车站路边。在河北等地的煤矿洞穴里,父亲和叔叔们为了一家人的生活,为了孩子们的学费,为了缴足农业税收,为了尽快还清贷款,他们没日没夜地干,拼命地挖运着,像河里的一朵朵水花毫不退缩,更不敢退缩。

父亲和叔叔们在走南闯北的漫长岁月里,有过挨饿受苦,有过被辱骂和欺负。他们虽然从穷乡僻壤出发,却在一次次背井离乡中学会了生存的本领,同时也在他们骨血里淬炼出了不屈和坚毅的品格。在这些飘零的日子里,村里有的人渐行渐远,可父亲和叔叔们依旧恪守本分,不偏不倚、不卑不亢。他们尝尽了生活的苦涩。所以他们每次回家都嚼碎了嘴、说破了皮,劝诫孩子们好好读书,学好本领。他们的努力换来了家境的日益改变,换得了如今幸福美好的生活。

蓦然回首,我已无法感受祖辈们的苦,更不能体会父辈们漂泊异乡的难。直到现在自己成家,为人父母,才真正感受了生活的酸甜苦辣。

而今,村庄前的河流如故奔流。它的无言,胜于有言,流进了太多人的心里,流淌过太多人的人生。它不单单滋养着村庄里一代又一代的人,更在无数个春秋里孕育赓续着一种珍贵的品格——如水至善真实,似水不屈不择。这份品格滋养着这座村庄,滋养一代又一代的村庄人。我何其有幸,生长在这座无名却温暖的小村庄,在生命的长河里遇见了这条河流。而今,我应继承好村庄的这份品格,更有责任传承村庄的这份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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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成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