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走巴盐古道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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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盐古道石柱段起点西沱古镇(本网资料图片) 

   通讯员 罗涌

(一)

今天是公元2021年9月19日,应文友相邀,我们决定重走巴盐古道。昨夜滴滴答答下了一场秋雨,早上8点出发时,还未停止。有人提议是否延迟一点,可我坚持准点上路。长途远行,.一定要留足机动时间。再说,湖北利川小河的罗应菊姐弟,在家里做了午餐专候。

巴盐古道是指从成都平原渝东地区,穿越武陵山,到达两湖平原的一条古代的交通运输线,有“武陵山金丝路”“北纬30°金丝带”“中国第三大古道”等美誉。因为这条路,承运过国家战略物质盐巴,所以有学者赞其为“中国最值钱的路”。

“武陵山民族走廊”有很多条路,而我的先辈背运盐巴常走的陆路,就是从西沱古镇出发,翻越方斗山、七曜山,到达湖北来凤县。他们把四川的盐巴,通过水路运至我县境内的西沱、沿溪等长江码头,起岸走陆路。

重走陆路古盐道,感受父辈们翻山越岭、爬坡上坎的艰辛,一直是我的一个心愿。只要两个小时就可直达来凤,可我们决定沿祖先走过的路行进。虽然不能走在已经废弃的古道上,但完全可以想象古道的走向。

我们从县城出发,上高速路到达冷水镇“石门坎”。这里是过去出川入鄂的关口,原来有一道石头,像一道门槛,只要踏上这道坎,就走进了湖北地界。后来,冷水镇在此修建了一道城门,看上去有些雄伟,状如“关隘”,书写着两幅楹联,东边联为:“巴盐古道蜿蜒连湖北,坎上石门号子有回声”,西边门联为:“楚国王叹曼子封上卿,巴将军刎头颅谢来使。”

石门坎海跋1500米,风大,风中还夹着霏霏雨,我们只好加了外衣,抵挡凉嗖嗖的山风。

出了省界,车在近乎村道的公路上颠簸。巴盐古道因为有了公路、高速路、高铁,早已弃置,靠近古道的公路,因为失去经济价值,也明显变得落后。虽然还是水泥路,却老旧失修,坑洼不平。

石门坎就是齐曜山脉,翻过石门坎,就意味着翻越了巴盐古道上的最高点。

我们下行至“杉木根”。这里有一位熏“高山腊肉”的老人沈继川,他出生于1953年古历九月初九,72岁。老人谈起盐道来,饶有兴致。他带我们查看了一条狭窄的古老街道,街道上还留存有变色的木列房。原来这里是古盐道上的老场,客商不断,街沿下放置着长盐凳,专供背盐巴的背脚子歇脚。老人还带我们参观了一间特殊的两层木楼,门上方的左边竹夹壁上,各写了一个字,连起来就是“公平店”,其他竹壁上都有着了色的画,看得清楚的只有三幅,像荷花插在花瓶里。老人对我们说,贺龙元帅在这栋小楼住过,还上了书的。老人说话时极为自豪,神情肯定,丝毫不容置疑。

沈继川老人为我们书写了此段巴盐古道上小地名:冷水-菜籽坝-石门坎-肖家嶆-黄家湾-新龙庙-黄家垭口-挂纸山-椿木湾-谭家坝-杉木根-打杵坝-吊楼子-核桃凼-大桓路-鄢家湾-凉风垭-龙塘-石盘-大堰塘-忠路。杉木根现在属于忠路镇小河管理站新建村。

我们告别老人,下行约一公里路时,发现有一片水杉林,有的还挂了牌,我们才明白这里为啥叫“杉木根”了。

(二)

因为刚下过大雨,我们到达山脚小河街上,看见满河浑浊的大水翻滚流淌,狭窄的街道上,有一两间木房子,还依稀呈现古老盐道的风韵。

我的老家罗家漕,是一块贫瘠之地,为了生存和免于兵役,年轻人几乎都背过锅巴盐。伯父罗家瑜,1927年古历四月二日出生,2019年1月3日逝世,享年92岁,他是我县最后一位背脚子。2016年夏天,我专门问过老人关于走盐道的经历,老人也讲述了沿途的小地名。老人过世后,我特写了一篇报道《巴盐古道上最后的活化石,石柱九十二岁背盐汉子遗世》,整理记录了老人走过的古盐道。这次我们重走盐道,就是先辈罗家瑜生前走过的路。

在老人的讲述中,我对小河有了第一次印象。在2016年石柱县修罗氏家谱时,我从清朝乾隆年间老谱书上知悉,有一支罗姓人迁徙于小河。那时我到过一次小河,罗应菊妹子还带我们参观了有着480余年的水杉母树。

今天中午,罗应菊姐弟五个,以及还在世的母亲(87岁),热情地接待我们一行。在弟弟罗应东家吃饭时,罗应菊再次讲述了爷爷和父亲流浪到小河,并在此落脚的故事。

原来,罗应菊爷爷罗国太,是西沱古镇人,因为躲壮丁,走上盐道,从此与家里失去联系。时隔八年后,他妻子因有些姿色,被一支散兵或是土匪掠走,儿子罗家法成为孤儿,在背锅巴盐的叔叔带领下,走上盐道,寻找父亲,就在小河乡,他找到父亲。而此时的父亲,在一户开客栈的商人范老板家里做长工,日子过得很艰难。父子相认之后,正值1949年全国解放,两人遂决定在此安家。

这就是沿着古盐道迁徙的例证。罗应菊讲述的家族历史,我写进了长篇小说《盐街》。这次我带了一本书,嘱托罗应菊在他父亲的坟前烧毁祭祀,安慰游子的灵魂。

吃午饭的时候,罗家五姐弟全部到齐,罗应东在利川工作的儿子罗祥,带着漂亮的妻子和8岁的儿子特地赶回,四代同堂,其乐融融。他们用这样隆重的方式接待家乡来的客人,在他们眼里,我们不是客人,是亲人。看得出来,这家人十分团结,依然传承着古镇人“开放、包容、和善”的品质特征,有着巴盐古道上民族大融合、文化大碰撞熔铸的古盐道精神。

(三)

刘建平,县民宗委干部,土家民族民间文化研究的先行者,为这次重走巴盐古道,他联络到了咸丰县的文友。

李方庆老师,今年已经72岁,咸丰县知名学者,民族文化志愿者,他在活龙坪乡场上等着我们。

吃过午饭,我们出发。经过忠路镇后不久,遇到塌方,只好改道绕行。绕行的路,因为昨夜的雨水冲刷,有的路段很难行,好在我们是越野车。行到主路后,我们到了一处风光优美之地,只见对面山顶上,如一条白龙匍匐,龙角上翘,一根孤石直立,又似一尊观音,迎风而立。

此时正好遇见几位玩耍的年轻人,经询问,得知这山叫“石千担”,大约就是像翘起的扁担吧。我在网上搜了一下,有一首诗这样写的:“利川有个石千担,离天只有三尺三,行人过路将弯腰,神仙见状把天抬。”此外就是“石千担”的一些照片,没有详细介绍。不过,从照片上细看,果然像翘起的扁担头。

我们在翻越“石千担”大山时,看见一股泉水从山间涌出,声音宏大,如水库开闸一般。我心头正纳闷这水从何而来呢,翻过山顶,却猛然间看见一块开阔的平地。原来,那一大股泉水,实乃平坝子的河水,洞穿而出,形成飞瀑。

我们问路边行人,得知这里叫“卯洞”,平坝叫“昌湾”。当然,这个“卯洞”不是来凤县的“卯洞”,来凤县的“卯洞”,可是土司的老巢。

过了沙溪,就是咸丰地界。李方庆老师在活龙坪乡的路口等着我们。但是,沙溪至活龙坪的路,年久失修,加之大雨过后,水凼子特多,车身之外不时溅起片片水瀑。

到活龙乡见到了李方庆老师,他热情地带我们到了大路坝。到达大路坝已经是晚上8点。

李方庆老师兴致甚浓,讲起了他正在研究的咸丰县“唐崖土司”修建的“茶盐古道”。老人还传授了土家的问候手势后,展示了土家礼仪。开席唱过“土家敬酒歌”后,他演唱了哭嫁歌、哭丧歌等。

在吃饭时,李老师谈到了从利川忠路到咸丰的巴盐古道路线图。原来,我们刚才行走在渝东南黔江区的土地上,这里距离黔江小南海很近。李老师说,我们从中路出发到活龙坪的路,不是巴盐古道。真正的路线应该为:忠路-张高寨-沙溪-龙嘴河-活龙坪-大村-小村-清坪-把界-大河边-梅坪-赵家山-龙家界-咸丰。此时,我们才知道走了弯路。李老师答应将盐道路线图标注出来,发给我们。

李老师提起话题,便收不住。他描述的最初的巴盐古道,相当艰险,后来有较大改善,各行业商贾老板为获取更大利益,联合起来出资对古道进行维修,以方便挑子客、背客打尖歇脚。巴盐古道上一般设置为“十五里一亭,三十里一店,六十里一栈”,逢溪沟还建有风雨桥。六十里大栈地方,一般修有禹王宫或关圣庙,以便挑子客背客拜神祈吉。而且在宫或庙中设有各类“牙行”,便于通商贸易,促进货物交流与转运。巴盐古道不仅繁荣了地区经济,而且四面八方文化在这里交汇融合,让土家文化更加绚丽多姿。诸如土司宫庭文化,农耕节俗文化,祭祀信仰禁忌文化,婚丧嫁娶文化,商贸文化、建筑文化、娱乐健身医药文化等。其展现出的民族风情更加浓郁。也更具特色。巴盐古道上不仅洒满了挑子客与背客的汗水,而且还洒满了他们悲欢离合、爱恨情仇、动人心魄的美丽故事与歌谣,许多故事与歌谣至今还在土家流传,形成特色鲜明的民族风情、民风民俗。

在李老师的讲述中,我们有了意外收获,他谈及另一条盐道路线图:文斗-长顺-五里峡-邻水坝-黄溪-乌龟堡-小南海-大路坝-县坝-咸丰-来凤。这段路径,正是巴盐古道的一条次干道,从忠县东溪口出发,经忠县磨子乡,过石柱茶店、大歇、三河、蚕溪、卷店、沙子、栗新、金竹、新乐,再到湖北文斗。我过去只对石柱段做了调查,而对黔江咸丰段缺考,这次李老师的描述,正好弥补上去。

我们用餐毕,老人就把我们送到门口,唱起了“土家送客歌”:“送客呀送到大门口……”歌声沙哑而沧桑,我们却心甜如蜜。

夜空下,月光清朗,似乎正注视着这一群石柱、咸丰巴盐古道守望人,寄予莫大希望:把古老的盐道文化传承,把古老的盐道精神传唱。

我们做着李老师教的告别手势,双手握住,两手手指并拢,不停煽动,如燕子翅膀。那个温馨场面,令我感动难忘。

此时我才知道,巴盐古道上,仍然有守望者,仍然有奔走相告的人,盐道虽然大多已经废弃,然盐道文化魅力犹存,居民古道热肠,盐道精神代代相传。

(四)

9月20日早上8点,咸丰县文友刘洪源、陈万全等3位来到宾馆,陪我们吃早点。大约9点10分,刘洪源带着我们来到他家里。

刘洪源介绍,这幢小楼已经出租给别人做餐饮,但是店名让我眼前一亮:巴盐古道北门驿站——老刘家。进入店里,我看见一大块直立的石头,刘洪源说,我没有找到“锅巴盐”,只好用“天山盐”代替,供奉在家里。这一大坨盐块,白里透红,如猪瘦肉,只是颜色没那么深。刘洪源搬出一张小桌子,我们就围着,谈起了巴盐古道,介绍了石柱有一群巴盐古道的守望团队,堪称狂热分子,正是这群民间人士,推动着盐道的研究与探索的进程。

刘洪源一听此话,便拿出一本笔记本,我接过来一看,封面上赫然写着:“咸丰往事(征文)——巴盐古道龙门阵”。收集人:北门沟巷60号巴人刘言。我翻了一下,里面的故事不多,这项工作刚开始吧。

刘洪源谈到自己家就在巴盐古道上,不远的山叫白虎山,当年背老二就是从白虎山下来,入住客栈。这里就是咸丰县城的北门,也是盐道上的驿站。为让我们更好地了解咸丰,他又拿出一张咸丰的行政地图。这是一张很珍贵的地图,我们纷纷拿出手机拍照。刘洪源则豪爽地说:“这张地图就赠送给你们,供你们研究。”

在咸丰,也有一批巴盐古道文化志愿者,跟我们一样,在默默地做奉献。从刘洪源们身上,我看到了希望。但刘洪源说,咸丰县对于巴盐古道的研究仍处于民间状态,还未引起足够重视,这又是令人担忧的。

(五)

我采访记录过老人罗家瑜走来凤的路线图,其中有个“大小二村”,一条峡谷,要趟七十二次河,才能走完,而且还要穿过一个瀑布,有“七十二道脚不干,山在水下钻”的说法,当时就让我十分感兴趣,写进了正在创作的扶贫小说《深山松涛》。没想到的是,这部小说获得最高人民检察院《检察日报》青睐并连载,获得2018年度重庆市文艺创作项目资助。

《深山松涛》是第一部写进“巴盐古道”名字的小说。

我知道自己的创作水平很差劲,没有理由让国家级媒体关注的。难道就是书中引入了巴盐古道这个闪亮名字?写进小说的大村、小村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这些疑点,催促着我尽快搞清楚。

9月20日早上,出了咸丰县城不久,我们看见“忠堡大捷纪念馆”。进到馆里,宽大的坝子,一幢大楼,门牌为“湘鄂西、湘鄂川黔革命根据地咸丰纪念馆”。进到馆内,前言介绍迅速吸引我的眼球:

“土地革命战争期时期,咸丰是湘鄂西、湘鄂川黔革命根据地的重要组成部分。1933年12月,中共湘鄂西中央分局在大村召开载入中共党史的“湘鄂西中央分局大村会议”,决定“创造湘鄂川黔新苏区”。随后,开辟以咸丰为中心的鄂川边根据地和黔东特区,并逐步发展为湘鄂川黔革命根据地。1935年10月,贺龙、任弼时等领导红二、六军团策应中央红军突围长征,在咸丰取得“忠堡大捷”,载入党史和军史。12月,红十八师完成掩护主力转移任务后,奉命归建,开始长征,在咸丰罾沟突出重围,经川东黔江至贵州江口会师。”

在接下来的参观中,有一副挂图再次吸引了我。《小村穿洞红军游击大队》:1933年12月底,红三军特科二大队80余名战士在红军主力撤出黔江的战斗中,与主力失去联系。之后,他们自行组成游击队坚持斗争,辗转来到咸丰小村,进驻穿洞,开展革命斗争。1934年4月,遭到当地保安团和土豪的围攻,74名战士壮烈牺牲,没有一个人投降。

还有一副挂图,也让我记住:1933年11月18日,贺龙元帅率红三军由利川来到小村,在刘自伦家的破厢房住宿。当晚,贺龙在刘民耀家召开群众会议,讲述革命道理,宣布红军政策和纪律,受到当地百姓的理解和欢迎。小村团总李儒轩归顺贺龙红军。

参观完纪念馆我陡然间明白,原来我小说中写到的大村、小村,就在咸丰县,而且还有一段辉煌的革命历史。

(六)

我们按照刘洪源提供的巴盐古道线路图,出了县城不久,到了来凤县的杨梅古寨。这里有个大店子,是咸丰到来凤巴盐古道上的重要客栈。

古寨不古,寨门虽仿古,却是新建的。我们通过咨询黄柏村党支部书记侯均勤得知,寨子很大,两个村子组成,文旅开发始于2013年,至今未停止。

我们开车下山,首先看见的是一块直立的巨石,上面刻着“巴盐古道”四个遒劲隶书大字。这个巴盐古道上标志性石碑,建于2014年。我们不由得感叹,从家乡西沱古镇出发的巴盐古道,在几百公里的异地他乡,竟然那么醒目地标示着。这说明,巴盐古道在沿途百姓心里,依然留存着记忆,“巴盐古道”这个文化概念,在古道上得到老百姓的接受和认可,而且深入人心。

接着我们参观了千年古杨梅树,以及大店子。但是,眼前的大店子,已经破烂不堪,房体倾斜,摇摇欲坠,甚是失望。此时,有一位70多岁的老人带我们走了一段保存完好的古盐道,由武陵山千层石铺就,因为还有人走,路面敞亮。我们走在这段路上,踏着先辈们“负重远行”的足迹,感受着这条古老盐道沧桑变化。沉睡的三尺石板路,凝固的是流逝的岁月,还有背盐汉子的血泪,也记录了先辈们执着向前,勇于登攀,踏平坎坷的不屈与豪迈。

我们就在村里一户打谷人家将就吃了午饭。吃午饭时,我们得知了一个秘密:来凤县城有条盐街。

这个消息让我们振奋,心提到嗓子眼,只想迅速奔赴来凤,一赌“盐街”真容。那条盐街,就是背盐汉千里之行放下重负之地,也是我们此次探索之旅终点站。

吃过午餐,我们即返回,在山腰上,遇到一位老人张钰贵。老人自报生于1938年2月,杨梅古寨人,即来凤县三胡乡黄柏村。在摆谈中,老人指出了巴盐古道经过的具体地名为:咸丰-滴水关-土鸡沟-生基坡-野猪窝-大店子-漫塘-黑垭坳-袁家坳-三胡-范家沟-马鞍山-红花岭-讨火车-石灰坳-竹坝-望城坡-盐街。

正因为杨梅古寨留给我们美好的记忆,第二天我们返程时,再次到了这里停留。秋高气爽,阳光明媚,我们站立于巴盐古道之上,呼吸着乡村早晨清新而干净的空气,眺望群山,还有那冉冉升起的白云,心情格外爽朗与坚实。

同行的王小明老师,则兴致勃勃地升起无人机,航拍下杨梅古寨的全景。

巴盐古道,平添了杨梅古寨历史文化悠久的底蕴,增加了旅游亮色。神奇的巴盐古道,曾经推动了黄柏村的发展,也在脱贫攻坚战中发挥了建设性作用,当然也会助力乡村振兴。

侯支书在电话里透露,巴盐古道文化与乡村旅游有机融合,黄柏村创造了脱贫攻坚战“杨梅古寨”典范之作,也一定会成为全县乡村振兴的新模式新样板。

显然,沧桑的古盐道,还在发挥着神奇的功效,它的经济价值尚未散尽。

(七)

我们参观了来凤县“酉水古镇百福寺”,了解到了“卯洞”及其土司历史。

到达县城时,已经是晚上7点多。我们突然看到天边升起一轮皓月,立即停车照相。今晚的月亮很大很圆,刚出山时,是猩红色的,有些腼腆,慢慢升起后,变得明亮大方起来,那满天的星星,只好在耀眼的光辉后面藏躲。此时我们才想起,今天是古历八月十四,明天就是中国古老的节日——中秋节。

我们在车上就确定了目标,直奔“盐街”。其实,我们下午路过县城时,就已经打听到了,“盐街”就在解放路上。

解放路是古盐道进入县城的第一条街,从街道的狭窄上分析,可能就是来风县城的“老场”。街道上车辆行人熙熙攘攘,十分拥挤,两边摆摊设点密密麻麻,铺满了整条街,交通管制甚为凌乱,或者说没有什么管制。我们的车在街道上行走特别慢,但还是发生了小擦挂。但从另一个方面看,这条老街生意红火。

我们把车停在街边的一处空地上,就立即进入盐街。在街口处,我们打听到一位来自于渝东北忠县石宝寨的老乡谭少阳。这位老乡已经78岁,他没有走过盐道,但是见证了爷爷谭仪亭创立来凤县盐业帝国的辉煌。

原来,谭仪亭是当时的四川忠县石宝寨人,长大后背锅巴盐到来凤,在一家姓王的盐店当店小二,店主人见他可怜,加之身体壮实,吃苦耐劳,便招他入赘,后来也把盐店生意交给他打理。抗战期间,谭仪亭的堂兄,一位忠县籍军人驻守来凤,时任团长。在这位团长的鼎力相助下,谭仪亭盐巴生意越做越大,红火时,有上百人专门为他家背盐,派出多个带捎押运。谭仪亭也因此担任过湖北省盐业公司董事长,成为湖北省盐业巨头。然而,谭仪亭眼红盐巴贸易带来的高额利润,违背盐巴专卖禁令,贩起了私盐,被判决入狱。从此家道中落,父亲谭和新则以教书为业。

谭少阳回忆,抗日战争时期,从四川来的盐巴,都是交到他爷爷经营的盐店。他家有十余间盐铺,几乎占据了半条街,盐铺后面进深很长,都是仓库,专门存储盐巴。时至今日,他家存放过盐巴的地方,很深的泥土都是咸的。

据谭少阳介绍,来凤原本就是湖北西大门,货物集散地,常走的生意,西七百二十里,四川万县,东七百二十里,洞庭湖常德。谭家的盐巴,转手批发到附近咸丰、桑植、大庸、花垣、保靖等地,最远的用船运,从官渡口牛码头上小船,运到卯洞百福司,转大船,运到洞庭湖常德。

我加了老人的微信,通过老人的一段视频知道了这条街原来叫“蕉街”,因为这里芭蕉树多,后来因为盐巴贸易兴盛,改为盐街。最先的盐街很窄,只有两三米宽,老人犹记得,节日放烟花爆竹,那竹竿从对面的街沿石搁到对面屋檐上。后来老街改造,逐渐扩宽。但现在的街道也不宽的,只有七八米。100多米的街道尽头处,就是谭少阳讲的牛码头,如今已经看不见了,昔日人声鼎沸的码头,湮没进历史长河,只有那潺潺溪流,仿佛还在向人诉说曾经的故事。

谭少阳老人讲到背老二时直摇头,他告诉我们,当背老二的都是穷苦农民,长途背运,有的在路途就累死饿死了,下场很悲惨。背到来凤缺斤少两的,还要被官府吊打。背老二有一句歌谣为:“上七下八平十一,多走一步就受不了。”意思就是背上沉重,上坡走七步,下坡走八步,平地走十一步,就得歇气,多走一步就受不了,很可能会累倒,甚至累死。老人的回忆,也进一步说明背盐汉的凄惨境遇。

采访谭少阳老人一直到9点过,盐街店铺大多已经关门,此时我们才感知到肚子饿了,于是告别老人,找到一处烧烤店,点了饭菜,狼吞虎咽起来。

9月21日,我们离开来凤这座美丽的城市,结束了一段探寻古老盐道之旅。重走巴盐古道,是我们的夙愿,是我们这代人的使命与责任。我们的后代没有走过这些路,他们的记忆里根本没有这一页,历史文化需要有人接续和传承。随着盐道老人离世,很多口述历史和文化随之消失。所以,已经没有时间容我们等待观望。然世间万物纷繁复杂,历史久远,不可能穷尽盐道上发生的一切事物。尽吾志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也。

从家乡西沱出发的陆路盐道,我们匆匆走过,石柱至来凤往返车程达790公里,我们克难奋进。但是,西至四川自贡,东至洞庭湖常德水路,还没有走呢。只希望下一次走盐道,有充足时间,能多听一些老人讲盐道故事,还期望乘船重走水路盐道,去四川自贡,去洞庭湖的常德。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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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成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