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继凡老人（摄于2022年2月6日）

特约通讯员 汪万英 文/图

笔者在西沱镇采访时，无意中听村民讲起，当地有位叫谭继凡的老人是一位抗美援朝老兵，老人家脾气“倔”得很。

老人的脾气到底有多“倔”呢？据熟悉情况的村民讲，谭继凡在家发展养殖业时，每次他家的母猪下崽，他和妻子都要守在旁边，将产下的小猪仔全身擦得干干净净，再放进枯草窝里保暖。有一次，一头小猪仔从猪圈盖板的缝隙掉进粪池，谭继凡心急火燎地赶来，连衣服裤子都没来得及脱就跳进粪池摸索起来。他将猪仔捞起来后，赶紧叫妻子端来热水，将猪仔洗干净，并生起柴火为猪仔取暖。他对周围的人说：“猪也是一条生命，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淹死啊。”

谭继凡在当地养牛也是出了名的。他家养的黄牛，因体形高大、精壮健硕，先后被县畜牧局评为“状元牛”“良种种牛”和“模范耕牛”。母牛产下的牛犊不光个子高，而且长得快，深得众多买家青睐。但买他家的牛犊必须遵守他定的规矩：首先，买主必须先交定金，待到第二年开春，牛犊出生三个月后再来牵走；再则，买家不能虐待牛犊，一旦被他发现，就要退钱把牛牵回家。一句话，他要保证买牛的人善待它。有一次，谭继凡到邻村办事，发现他卖出的牛犊身上脏兮兮的，就把买主找来痛斥一顿，执意要退钱牵牛。买主赶紧一边为牛犊清洗身体，一边赔礼说好话。谭继凡不依不饶，一直盯着对方把牛犊打理干净并保证没有下次后，方才罢休。

村民的讲述勾起笔者浓浓的兴趣。这位老兵的脾气真倔，他为啥那般疼爱猪仔、牛犊呢？带着疑惑，笔者决定找个机会登门拜访，一探究竟。

早春二月，春寒料峭，笔者来到依山傍水是西沱镇黄桷岩村示范塘组，见到了90岁高龄的谭继凡老人。老人头戴鸭舌帽，身穿迷彩防寒服，面色红润，笑容和蔼，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让人印象深刻。

笔者说明来意后，谭继凡老人热情地招呼笔者坐下，并端来一盘自家树上摘的新鲜水果。二月的天气还比较寒冷，老人在屋外穿得不算厚，也没有烤火。

“您不冷吗？”笔者关切地问道。

“你说什么吗？我没听清楚。”谭继凡老人一脸茫然地望着我。

“他的右耳在抗美援朝战场上被炸弹震聋了。”谭继凡的老伴站在旁边，笑着对笔者说。

“您是哪一年入伍的？为什么要去参加抗美援朝？”笔者提高声音，趁机切入采访主题。

说到这个话题，谭继凡老人的表情瞬间凝重起来。据老人回忆，1949年解放西沱时，他亲眼目睹解放军严明的部队纪律和不怕流血牺牲的战斗作风，内心受到强烈震撼。1952年12月，当地政府动员年轻人加入中国人民志愿军，他第一时间报了名。他从西沱徒步走到石柱县城，辗转高镇、武汉到达吉林通化。在通化完成新兵集训后，他随所在部队跨过鸭绿江进入朝鲜，参加抗美援朝。

入朝后，谭继凡被编入防化部队，只有小学文化的他赶紧恶补防化知识。部队先安排他进入战地速成中学学习文化知识，之后又送入平壤某学院系统学习防原子防化学理论知识和电气化知识。重新回到部队后，他被分配到某团防化排，先后担任剂量探测员、气象观察员和团部气象参谋。

“我们化学兵是一支特殊的部队，战斗在一条‘隐秘’的战线上……”老人神采奕奕地讲起当年战场上的故事，似乎又回到了那枪林弹雨的峥嵘岁月，言谈中带着军人的自豪。

战争前期，美军握有制空权，敌机经常进行骚扰破坏，致使志愿军交通运输、后勤供给严重受阻。为夺取制空权，1951年11月，志愿军决定向鸭绿江以南适当前推修建机场。经勘查，朝鲜龟城位于我方空军不断出击的“米格走廊”范围内，地势平坦，具有一定建设基础，1952年春，志愿军工程队进入此地施工。美军发现龟城机场开建后，屡屡派遣战斗机群掩护轰炸机群前来空袭。1952年秋，龟城机场的混凝土主跑道基本建成，却屡遭美军飞机轰炸破坏。

龟城机场位于龟城水库外侧，1953年3月，谭继凡所在部队参加龟城水库堤坝加固抢修，同月中旬，又参加龟城机场抢修。3月13日，天寒地冻，工程部队正在全力抢修机场，天空中突然出现美军轰炸机群，遮天蔽日，来势汹汹。机场上所有战士紧急卧倒，美军密集地投下航空炸弹，顿时爆炸声四起、尘土飞扬。美军轰炸机离开后，整个机场一片狼藉，地上布满大大小小的弹坑，许多战士再也没有站起来，牺牲在他乡的土地上。

战士们来不及悲痛，赶紧救治伤员、清理战场，此时，大家都没有注意到，离谭继凡十米远处有一颗没爆的定时炸弹。就在他和战友们挖石子填埋弹坑时，发现那颗定时炸弹开始冒烟，他连忙大声提醒身边的战友卧倒。话音刚落，“轰”的一声巨响，定时炸弹爆炸，他整个身子瞬间被炸弹掀起的土石掩埋……等他从昏迷中苏醒后，才得知自己右脑部被弹片击中，鲜血直流，右耳也听不见了。虽经战地医院全力抢救，但右耳还是永远丧失了听力。每逢天气变化，他便感到头痛欲裂，两眼晕眩，腿脚酸痛。

“朝鲜那些光秃秃的山头和狭长的山沟里，埋着许多志愿军烈士，到处插着木牌。朝鲜人民逢年过节都要打糍粑、端苹果到坟前祭祀。看电视里的报道，近年来，在朝鲜牺牲的志愿军烈士的遗骸一批批被交接回国，他们的英魂也可以回国安息了。”老人抬头望着远山，声音渐渐低沉，眼中隐隐闪着泪光。

听着老人的讲述，笔者的思绪也被带到那金戈铁马、战火纷飞的岁月，直到老人陷入沉默，才回过神来。笔者终于明白，老人是在战争中看到了太多伤亡，才对所有生命都怀着敬畏之心和热爱之情；他在战争中看到了对环境的巨大破坏，才年复一年地带着家人在老家的荒山坡上植树。如今，昔日的荒山坡已满目苍翠，郁郁葱葱。

（此稿写于2022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