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豆腐”

●吴建平

“斑鸠叶豆腐”“绿幽幽嫩闪闪的斑鸠叶豆腐”……

叫卖声混合扑面热浪,从两百米开外的小区大门口飘来,勾起了我对这消夏美食难忘的记忆与向往。

在七曜山老家的山寨里,斑鸠叶豆腐家家会做。它是用生长在田边地角、溪沟两岸一种叫斑鸠叶的低矮灌木的嫩树叶,纯手工制作的山珍美味,是没有任何化学添加剂的地道绿色食品,色如翡翠,晶莹剔透,富含植物胶原蛋白,入口唇齿留香,滑嫩清爽。

母亲擅长做这样的美味小吃。

上小学那些年的盛夏,集体劳动收工后,左邻右舍片刻不停赶回家里享清凉,母亲还要顺手摘一些斑鸠叶回去,带我一起做斑鸠叶豆腐。

母亲吩咐我端来清水,加了食盐,将斑鸠叶浸泡十来分钟,逐片洗净,沥干水分。

利用这个间隙,母亲叫我帮忙制作灰水。我爬上屋前的柏树,剃下几根枝丫烧成灰,捧进盆里加开水搅匀沉淀冷却备用。

母亲说,制作灰水看似辅助环节,实则不可小视。做斑鸠叶豆腐不能用油脂过重的树枝烧成的灰,比如松枝,烧出来的灰是黑色,做出来的豆腐黑绿黑绿的不好看;要用开水而不是生水浸泡灰,开水能高温杀菌消毒,肠胃不好的人吃了,也不会有腹泻等不良反应。

准备就绪开始做豆腐,我们把沥干水分的斑鸠叶倒入菜盆,双手用力不停揉搓,直至绿叶变成叶渣,渗出滑溜溜绿莹莹的汁液,再连汁带渣倒进过滤布。我和母亲各执一头,抬起滤布,裹住渣和汁,各朝相反方向拧挤,让汁液流进盆里,过滤完毕,倒掉叶渣。随后,我们将沉淀好的灰水,倒入滤布,滤掉杂质,一边混合到汁液中,一边反复搅动,当汁液变得浓稠,就停止加水与搅动。凝固约半小时,翠绿欲滴的斑鸠叶豆腐便神奇成型。

趁母亲转身进厨房的功夫,馋虫驱使我偷偷在菜盆边缘抠一小块塞进嘴里,凉悠悠的,还散发着淡淡叶香。

“背时猴儿子,猴急么子哦,快去龙洞打桶凉水回来。”我的偷食行为没有逃过母亲大人的法眼。

寨子不远处有一眼龙洞,洞里冬暖夏凉,涌出的山泉水清冽甘甜,太阳越大越毒,洞内冒出来的冷气就越大越凉爽,龙洞水也变得冰冷刺骨。人们热得心里发慌、喉咙冒烟时,就跑去龙洞口享受湿漉漉的凉风,顺手拿起木瓢,舀一瓢龙洞水咕噜咕噜灌进肚去,顿时凉透心脾,嘴里情不自禁发出感叹:“爽、爽、爽。”爽够了,还不忘提一桶凉水回家,舀一碗陈年醪糟,加几粒糖精,勾兑一盆凉水醪糟,供全家人解渴祛暑。

取回凉水,母亲已备好拌料,泡辣椒、大蒜、山胡椒剁成沫外加泡菜水和葱花,在那物资匮乏的年代,这已经够得上奢侈了。母亲将斑鸠叶豆腐切成半斤左右的方块,取出两块放进凉水里凉透,再捞出打成小块,淋上拌料,随即食用,酸酸爽爽,回味悠长。

美美地嚼着斑鸠叶豆腐,母亲讲述了关于它的美丽传说。母亲说,斑鸠叶豆腐也叫“神仙豆腐”或“观音豆腐”。传说很久很久以前,连续两年,干旱无雨,旱情严重,粮食减收绝收,山寨闹饥荒,不少人家吃了上顿没下顿,人人饿得面黄肌瘦。寨子里有位老祖孺人为了省下糊嘴的口粮给青壮劳力吃,自己长时间吃糠咽菜,以致营养不良,被饿得昏迷不醒。迷糊之中她做了一个梦,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笑盈盈地来到她身前责怪说,漫山遍野的斑鸠叶就是救命的宝贝啊,为什么不采摘回来做成豆腐,一起度过大灾之年?菩萨接着告诉她制作斑鸠叶豆腐的方法。老人醒来后,便命家人采回斑鸠叶,按梦里的步骤,做出了斑鸠叶豆腐,在全寨子推广,碧绿透亮的斑鸠叶豆腐拯救了全寨人的性命。由于斑鸠叶豆腐是观音菩萨指导做出来的,因此,人们也叫它为“神仙豆腐”或“观音豆腐”。

叫卖声仍在小区上空回荡,我从回忆中走了出来,原本已被暑热弄得有些烦躁,仿佛注入丝丝凉意,瞬间舒爽许多,于是拿了小盆,下电梯直奔大门而去。

四下张望,不见摊位,唯大门左边旮旯树荫下挤成人堆,那声音就发至人堆中央电瓶车上的小喇叭。循声走去,见被围在中间那五十来岁古铜色皮肤留着小胡子的男人,忙得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他手拿西瓜刀,麻利地切豆腐、称秤、配调料、算账、收钱……章法不乱,一气呵成,运来的三大桶已经卖完两桶。

买了“神仙豆腐”的人心满意足地回家,我要了一斤,付了三块钱。

人堆渐渐缩小,我便与男人拉起家常。他就是县城周边某镇的农民,租地种了三十多亩斑鸠叶树,专做斑鸠叶豆腐,至今已有三十多年,季节性雇请了十多个农民工,给县城里大一点的住宅区、农贸市场和酒店配送和销售。整个夏天,斑鸠叶豆腐日均销量两三千斤,纯利润年年超过六位数。

能从传统小吃里找出解锁产业振兴的密码,能发现小食品里的大商机,能把小豆腐做成大产业,着实让人惊喜。看着眼前其貌不扬的男人,我想,这大概就是新时代中国农民的基本形象。如若有更多智慧的新型农民回归,乡村何愁不振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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