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的世界

●唐伟

当静默的桨在水里开始翻转时,我的心霎时平静下来。

这里的位置很独特,“一脚踏三省”我倒不觉得奇,但这条弓背的溪流我却十分敬畏。

当立在洪安古镇岸口远眺,这条河翡翠般绿,平静得很。若没这船只和桨叨扰,那定似平整的绸,环抱着这三省的群峰、土地、人儿,以及一切。它如镜静默,既不溺那天上形态各异的云朵、一飞而过的生灵,也不宠岸上的茂林繁枝、车水马龙。它就这般静静地流淌,仿佛在悄悄述说这古镇的故事,又像在等待懂它的人。这条河在沈从文先生的《边城》里发挥着十分重要的作用,很多场景和感人情节都和它密切相关。这条河不光陪伴着沈从文先生的重要时光,给予先生一部部优秀的作品灵感,更养育了两岸甚至更远的村庄、河畔一代代儿女。

我们一行七人接续从岸边跃入小木船。小船很窄,像一轮弯弯的初月。大人们就匀坐在两边的木凳上,三个小孩嵌在其中。孩子们四处张望,叽叽喳喳说着闹着,像几只刚离巢的雏鸟,让舱里热闹极了。

摇桨的船夫五十出头,有些干瘦和内敛。上船前,我们和河畔的女老板砍价,他也缄默不言。待我们议定了价格,他就立马解了粗黑的绳,随后用一只脚踩着船头,双手紧握着船侧,准备迎接游客上船。

我们坐稳后,只听见轻桨入水时的声响。我转头看见船夫手里的桨只一拨,船儿就轻轻离开岸口。船夫小心翼翼地握着桨,朝着上游慎之又慎地逆划。当近看这一弯河水,又觉得它如一块飘在山谷间的绿布。船一路前行,像一把锋利的剪刀朝着河心剪开去。船夫划得很稳,我们坐在舱里如平地一般。他只安静地划船,像一只安静的鸬鹚。他虽然对这划船活儿早谙熟于心,甚至早就刻进骨子里,但还是丝毫不马虎,全心划船。

船桨在河里“咯吱咯吱”地唱起了欢快的歌。

“太阳出来(啰儿)喜洋洋(欧啷啰),挑起扁担(啷啷扯哐扯)上山岗(欧啷啰)……”我算不上唱,顶多是身临其境、情不自禁吼几声。岸上的络绎不绝的游客听到声儿,停下脚,津津有味地听着。没一会儿,船就靠了岸。他提醒我们上岸打卡。我们在三省市界碑照了相,又快步回到船上。当船穿过跨河而建的洪茶大桥,我看见一簇簇爬山虎贴石而生,新绿而茂密。它们不择地。一张张叶紧紧依偎在一起,这里一片,那里大片,沐雨而生,随势而长。无论是坚实的桥墩,还是沉寂的桥侧、河沿,到处都是它们的“领地”,到处都是它们的种子和生命。在阳光的照耀下,爬山虎耀眼夺目。它们不絮聒。无论是春雨夏炙,还是雨侵雪欺,它们只把根深深扎进浅薄的泥里。泥很少,它们也不抱怨。即使秋来了、叶枯了,暴雨把叶打掉了,它也不悲伤。尽管冬把枝冻干了,暴风把枝扯断了,它还是不气馁。只要春风一来、润雨一落,它就像一位怀揣梦想的“勇士”,朝着阳光自信、无畏地前行。

我看着满墙的爬山虎和用心划船的船夫,心里的敬畏油然而生。在人生日夜和无数次胜败循环中,他(它)俩用自己的方式护着、守着、伴着这座边城。它似他,他像它,虽然他(它)们原本不同,但他(它)们都有一颗炽热、真诚如赤子一般的心。看着这鲜活的爬山虎,看着这如泥真诚的船夫,我的内心早已波澜不惊。

当细雨浅浅地打湿了这座小城,我们漫步在这湿润且热闹的街角巷陌。看着小城里鳞次栉比的店铺和柴米油盐的人间烟火,小说里的白塔、水车、碾房都尽在眼前时,我才真正懂得先生对这座边城的爱是多么热烈、多么深沉、多么伟大!当跨上“拉拉渡”,回首目送“不论晴雨必守在船头”的船夫和那不屈不骄的爬山虎,以及先生的这座小城时,我的心无比虔诚、无比温暖。虽然我不能体会先生离开这座小城时的多么不舍,但我深知先生内心一定温暖和幸福。

先生的小城就是他的精神世界。他在这里找到了自我、找到了方向、找到了力量。这里的一切,令他步履更坚定、笔下更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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