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坚守


谭洪生拉着郭德梅练习走路

谭洪生给郭德梅梳头

谭洪生给郭德梅按摩谭洪生给郭德梅喂饭

特约通讯员 汪万英 文/图

七十岁的谭洪生,精心护理不良于行的妻子已九年。在当今社会,还有几人能这样坚守爱的初心?他对病妻不离不弃,与此携手一生的路上,闪烁着爱的光辉。 

——题记

在滨河公园,我经常看到这样一幕——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一位男性长者双手拉着一位女子在练习走路。女子看起来相对年轻些,腿脚不灵便,像有中风后遗症,亦步亦趋地跟着走路。男子中等个子,短发花白,穿着蓝底暗花衬衣、灰色短裤、白袜灰色网球鞋,精神饱满,干净清爽;女子头顶挽一个发髻,身穿羽毛花纹衬衣、方格子长裤,灰白运动鞋袜,皮肤白皙红润。

“她是您什么人?”我有次好奇地询问。“我的家属。”男子微笑着说。他忽然停下来,用左脚尖抵住女子的右脚尖,右手拉着女子的左手使其站稳,左手从裤兜掏出一条手帕,轻轻擦去她嘴角的口水。“她的口水像流蜜一样滴落,随时要擦,不然衣服裤子会被打湿。”男子说着,扶女子靠在他的胸前,女子的右手本能地抓住他腰部的衬衣,他左手从女子的右肩上伸过去,从上到下拍打女子的后背。

男性长者说自己叫谭洪生,今年70岁,家住万安街道红卫社区水电村。女子是他的妻子,名叫郭德梅,今年63岁。

“你得紧紧捏住她的双手,稍微一松劲,她就会向后仰倒下去,摔成骨折了可不得了。用力重了,她手腕都被我捏青了。”谭洪生说着让我看她手腕上的淤青。

“她看起来比你年轻好多。”我笑着说。“她脑萎缩了,不需要动脑子嘛,当然年轻呀。”谭洪生笑着调侃,但眼角闪动着泪光。

谭洪生拉着妻子走到轮椅旁,蹲下身,双手把她往轮椅面前轻轻牵引,她慢慢靠在他的胸膛上,双手抱着他的腰。他把轮椅上的垫子整理了一下,用脚尖抵住她的脚尖,“哈呀”一声双手用力抱起她,放到轮椅上坐好,再把轮椅的护带从左右两边拉到她胸前固定好。

谭洪生弯下腰,把散落在郭德梅额前的一绺头发轻轻别到左耳后,“来,笑一个!”他弯曲右手食指爱怜地在她鼻尖上轻轻弹刮了几下。随他手指的晃动,她本能地眨一下眼睛,微微皱眉,眼似闭非闭,脸似笑非笑。

“我每天早上路过都看到他们,他把她打理得干干净净。”“梳头、洗澡、煮饭、洗衣、拖地……啥子都是他一个人,真的不容易。”“全靠他照顾得好,不然她早就不行了。”“他真的有耐心,9年了,别的人早就跑了。”经常“围观”这一幕的人们七嘴八舌,有的感叹,有的赞叹。

“你这个日子何时是个头哟?为啥不离了重新找个呢?”路过的渔友问他。“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人要讲良心,她年轻时给我生了孩子,给我们煮饭洗衣、端茶倒水,把家里面打理得井井有条。现在,我不能因为她病了就把她丢了呀。”谭洪生坚定地回答。

不一会儿,谭洪生双手抱住她的后颈拉她坐正,解开胸前的护带,让她的头颈贴靠在右肩上,双手从颈部开始按摩,逐渐向下用掌心揉搓背部。郭德梅微闭双眼,似乎在享受。

而后,谭洪生左手握住妻子的右手,右手用力按捏手臂上的各个穴位。“她的神经稍微还能感受到一点点痛,捏痛了眉毛会皱一下。”他左手扶住她的后颈,右手拉着她的左手腕上下活动了两下,轻轻往上牵引拉伸,她的眉毛皱了一下。“德梅,你的手不活动,啷个行呢?今后你的肩膀、手肘都伸不直呢。你肌肉放松就不那么疼了嘛。”谭洪生边牵引边笑着对妻子说。他的左手拉住她的右手,右手从肩部到手腕依次拍打她的手臂,再换手拍打、揉搓各个穴位。

“我和他是邻居,他是最耐心的男人,照顾老婆9年了,没看到生过气,天天把她推出来耍。要不是他照顾得好,可能她早走了。这个女人真的福气好啊!”一个大姐又钦佩又感叹地说道。

按摩完了,谭洪生双脚抵住她的脚尖,双手握住她的双手往上一拉,她就跟着离开椅子站起来。“你要是双脚不抵住,她就会滑倒。”他双手拉着她,又重复起之前看到的一幕。

1971年8月,19岁的谭洪生在茶园煤矿炼焦炭、打掘进、开空压机,39岁时因工伤提前退休,之后到处打零工,后面在毛滩河电站干了12年。

1980年,有人给谭洪生介绍了比他小7岁的郭德梅,姑娘皮肤白皙,脸盘圆润饱满,一头乌黑的短发,青春靓丽。两人一见倾心,婚后恩爱有加,育有2个儿子。郭德梅性格温柔内向,看到人就一脸微笑。谭洪生在外上班挣钱,郭德梅就照顾家庭。谭洪生下班一回家,郭德梅总是一杯热茶、一碗热饭、一桌热菜来犒劳辛苦的丈夫。谭洪生脾气暴躁,夫妻间难免有磕磕碰碰,但只要他生气,她就迁就,他的气也就自己消了。

孩子们成家立业后,夫妻俩开始安享晚年。然而郭德梅刚过了55岁生日后,小脑却萎缩了。她看到镜子里或屏幕上的自己,就指着乱说、乱骂,有时还扑过去抓打。她总是把东西到处乱扔。冬天,她总是深夜爬起来,打着赤脚站在地板或蹲在墙角,脚冻得像冰一样冷。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到昔日温柔体贴的妻子一下变成这个样子,谭洪生不禁潸然泪下。

刚发病那年夏天的一个晚上,谭洪生带她出去散步,碰到一个熟人才说了几句话,她就不见了,急得他到处找并到派出所报案。她到处乱跑,见一扇门开着就跑进去乱转。房主的母亲是一位80多岁的老人,起来上厕所被她吓个半死。房主听到动静一骨碌起来,见是一个智障人,送到了派出所。民警见是走失的郭德梅,赶紧通知谭洪生前来认领。郭德梅这次失踪把谭洪生吓到了,从此对她寸步不离。

祸不单行。郭德梅小脑萎缩的同时,又患了羊癫疯。一发病就牙关紧闭、四肢抽搐、口吐白沫,“砰”地一声倒地,不省人事。发病时间最开始是一年一次,后来半年、两个月、一个月一次,现在二十天就犯一次。

4年前的一天,谭洪生趁郭德梅睡着了,赶紧出去买菜。回来后,他见郭德梅躺在地上抽搐,嘴角下巴全是血,赶紧拨打120送到医院,发现她的下牙全被自己咬断了。从此,她只能吃流质食物。吃饭、喝水完全是谭洪生一口一口喂。

谭洪生每天都在希望妻子快点好起来。

然而天不遂人愿。2020年初,郭德梅的大脑也萎缩了。她变得像一个植物人,没有任何意识,生活不能自理,身体也失去平衡,站着、坐着都要被扶着。当时,谭洪生感到天空更加暗淡。他该怎么办?不管不顾放弃她吗?并没有,9年来的坚守是他最好的回答。

走进谭洪生的家,屋子干净整洁,家具摆放井然有序。郭德梅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胸前围着一张红花围巾,背部和头部分别垫着一个靠枕,一根带子绕过腹部把她固定在沙发上。谭洪生坐在沙发扶手上,左手端着一大碗蔬果羹,右手舀起一勺送到郭德梅嘴边。“德梅,张嘴。”他柔声说着嘴巴做了一个张嘴的示范,用勺子压了压下嘴唇,郭德梅嘴巴微微张开,他趁势喂进去。“德梅,吞了。”他边说边用勺子把舌头压了一下。可是,郭德梅突然“噗”的一声,喷得谭洪生脸上和胸膛到处都是残羹。“没事,给她喂完了我再去换洗。”他无奈地笑着,拿起毛巾擦了一下脸,舀起一勺继续喂。郭德梅“咕”的一声吞了下去,脑袋逐渐向后耷拉下去。每喂完一口,谭洪生就站起来,左手扶住她的后脑勺往前一搂,使她坐正。“她坐着,脑袋向前向后或向左向右一歪就耷下去,你得赶紧拉她坐直,拿个枕头把她的头部垫起扶正。”谭洪生解释道。

一个多小时才喂完饭。谭洪生解开郭德梅腹部前的绳子,双脚抵住她的脚尖,双手拉着她的双手,“哈呀”一声把她从沙发上拉起来,让她靠在胸前,揉捏拍打了几下臀部,双手拉着她走进卫生间。

谭洪生一手扶住郭德梅靠在自己胸前,一手抱她坐到马桶上,身子靠在水箱上,拿靠枕将头垫稳后,自己迅速擦脸、换了衬衣,然后坐到那张椅子上。“德梅,解手了哈。”他贴近她的耳朵轻声说了几次。“我要这么喊咯,其实她根本不晓得,我就是自言自语。”等了一阵,郭德梅还是没有反应。“没有那我们就起来哈。”他说。

谭洪生拉着她在寝室和客厅间来回走了5圈后转回客厅坐到沙发上,给她围上一块白色长围巾,摸出手帕给她擦口水。

“德梅,喝点开水哈。”谭洪生打开热水壶倒了一小杯开水用冷水兑了,自己尝一下感觉合适了,端到郭德梅面前。他左手扶着她的后脑勺拉她坐直,右手捏住她的鼻子往她张开的嘴里“呼”地吹了一口气,放开右手,端起水杯。“德梅,喝开水。”说着端到嘴边喂进去。德梅将水含在嘴里鼓气,“咕”的一声把气吞下了,水还含在嘴里。“第一口水喂进嘴里她不知道吞,她的舌头抵住上颚根本吞不进去。”谭洪生说着把洗干净的手指头伸进她嘴里把舌头按下来,水顺势流进去一点,她被呛得咳了几下。这样呛几次后才把水吞下去了,后面喂水她就条件反射地吞了。

“德梅,你的头发乱了,来梳一下哈。”谭洪生说着,熟练地解开发圈,拿起梳子将头发梳直,一头黑黝黝的齐腰长发瀑布一般披散下来!他把头发梳到头顶用左手握住,右手很快绾了一个漂亮的髻。“德梅,这样又好看又凉快。”谭洪生爱怜地说着。

“她现在晚上听到细微的声音、见到身影晃动都会受到惊吓,所以晚上睡觉给她穿了纸尿裤。我把床靠着墙壁让她睡在里面,就怕她从床上滚下来,同时睡一会儿要起来看她,怕她没盖好受凉,或者冬天被铺盖捂住了口鼻。她自己不会翻身,长时间睡一个地方容易长褥疮,我每天晚上要起来给她翻几次身,顺便给她换纸尿裤。”谭洪生指着一张两个枕头挨着的床说。

谭洪生每天早上四点半起床,抱妻子上厕所,给她擦洗身子、换衣服、洗脸梳头、喂开水,然后开机器给她做按摩。这期间他就洗衣服,后面再兑奶粉喂她。这一切忙完就七点半了,谭洪生带她到滨河公园锻炼,九点半才回家给自己弄早饭吃。

谭洪生的母亲生前有高血压,住在没有电梯的六楼。谭洪生退休不久,77岁的老母亲上厕所摔跤不幸瘫痪。他就用背带把母亲背到医院做手术。出院后,他天天背上背下、背进背出,带着母亲去楼下院坝晒太阳、找人聊天,请医生上门给她扎银针,自己给她做推拿、按摩。照顾了7年,母亲终于好了,能独自从六楼走下来。后来,母亲摔断了尾椎骨,努力过后,没坚持多久还是去世了。说起这段往事,谭洪生一声叹息,仿佛很怀念母亲。

没过几年,谭洪生有高血压的弟弟也突发脑溢血住院。出院后,谭洪生天天去给他做推拿、按摩,精心护理半年,直到弟弟能走路了才放手。

然而命运捉弄人,他的弟弟刚能走路,妻子郭德梅就病了。先是小脑萎缩,接着是羊癫疯,后来大脑也萎缩了。

“德梅没有意识,寸步离不得,我只能天天在家把她守到。我们原来在金鼎住的时候,街上人多车多不方便,才到水电村买房,滨河公园没有车子,带她锻炼就方便多了。”

俗话说,“久病成良医”。谭洪生在护理母亲、弟弟和妻子的过程中,逐渐摸索出了一套护理经验。现在看到妻子咳嗽、打喷嚏,就给她喂感冒药;喂她吃东西,看见她皱眉头,就猜她可能喉咙发炎,把消炎药化成水喂她;看到她鼓起腮帮,就晓得她要解手,赶紧把她抱到马桶上。“她一般两三个小时解一次小便。但有时水喝多了,就估摸不到,像婴儿一样的操心。”谭洪生无奈地笑着说。

“家里有个这样的病人,如果没有一个身体硬朗的人,那就完了。”谭洪生说,照顾妻子八九年,如果不是自己身体好,可能早就被拖垮了。他那么好的身体,现在都头脑昏花、腿脚麻木。其实,谭洪生也有高血压,吃药20年了。

“我原来很喜欢钓鱼,自从德梅生病后这个爱好就放弃了。看到别个拿着鱼竿去钓鱼,我心里也想去,但有什么办法呢?她开始小脑萎缩的时候,孩子们偶尔周末来看望,我趁机拿着鱼竿出去。自从她大脑萎缩后,身边完全离不得人,钓鱼这个爱好只能‘戒了’。如果我把她绑在家里自己出去钓鱼,可能要不了几天她就没了。有人劝我把她送到养老院。送到养老院我是轻松多了,可是我不放心呐,没有人能像我这样时刻守着、精心护理她呢!虽然她这个病很磨人,但只要她活一天,我就要悉心照顾她一天。”谭洪生笑着说,他把郭德梅照顾好了,孩子们才能安心工作,好好生活。

郭德梅最近吃饭总是不张嘴,谭洪生喂饭非常吃力,而且饭量减少了很多;出去锻炼时,郭德梅左脚总是脚尖踮起,脚板不落地,稍不注意就摔倒。“我感觉她现在病情越发严重了,好担心她坚持不了多久。虽然她没意识,但只要她还在,家就在。”照顾妻子睡下后,谭洪生经常辗转反侧,泪流满面,彻夜难眠。

“我只想与你携手到终老,再孝顺的儿女也比不上共患难的夫妻啊。”谭洪生总是这样爱怜地看着郭德梅,眼睛潮红,声音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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