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涌

一个字可以写一部历史的不多，“苦”字算一个。习近平总书记在2021年2月25日全国脱贫攻坚总结表彰大会上讲过：“一部中国史，就是一部中华民族同贫困作斗争的历史。”

“贫困”二字，在石柱土家人心里面，就是“苦日子”。当地民歌《太阳出来喜洋洋》里有这样的歌词：“太阳出来喜洋洋，挑起扁担上山岗”“手里拿把开山斧，不怕豺狼和虎豹。”“走了一山又一山，这山去了那山来”“只要我们多勤快，不愁吃来不愁穿。”山歌中描绘的情景，就是土家山民渴望摆脱苦日子生动形象的记录。

居住在这里的土家人，有种植黄连的传统。在七曜山、方斗山的高山上，勤劳倔强的土家人，硬是把这种“苦”植物种成了一种“苦”生活，变成了一种“苦”文化，种出了一部辉煌的农耕史。

黄连苦，种植黄连更苦。一茬林地种下黄连，每年都要日晒雨淋地去除草施肥，经过5年的漫长等待，才起连出售。高原朵红，是太阳烙在连农脸上印记；皲口皴裂，是冰雪寒风在连农身上割下的道道伤痕；泥土灰尘，是岁月刻在连农棉袄上的苍老记忆。

据有史可查，石柱土家人种植黄连的历史已有千余年，其实，没有记载的时间，应该更长久。他们在这片神秘的土地上，种黄连疙瘩种成了“中国黄连之乡”，仅2015年量产，就为中国的60%、世界的50%。完全可以想象，那些长年匍匐于山间的连农，如何与恶劣的生存环境抗争的情景。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土家人却把黄连种到极致，做成了品牌。

黄连，名贵中药材，味苦性寒，具有清热燥湿，泻火解毒之功能，在古代，是“五溪蛮”向朝廷的贡品。因为金贵，土家人从未放弃种植，并作为求生的资本。可是因为利薄，土家人在苦中求生，黄连种植没有给他们带来幸福生活。

据《石柱黄连志》记载，明朝时，连农需县供五十斤，每斤官价银六分，穷民破家荡产，岁莫能供。崇祯年间，石柱有位官吏张维斗深知连农之苦，作有《黄连谣》：“采黄连，连从何地掘，托恨自深堪，豺狼所宅窟，腰镰迤逦寻，虺蛇同出没，毒气一中之，朱颜变白骨。呜呼，谁非天地父母身，忍抛驱命长屹屹……”这首歌谣里，还对官府不顾百姓死活，强收连税予以无情谴责。可惜这位好官的呼吁未被采纳，最后不得不叹息：“呜呼，黄连本性苦，入口漩欲吐，如此惨百罹，苦上更加苦，转苦冀成甘，盍益征连薄，御用恐难亏，谁撞登闻鼓，酌量从该折，剜肉犹可补，不然愁此一方民，空留明月照门户。”

中国历史上，北有“苦瘠甲于天下”之称的甘肃陇中定西，“一碗水贵过一碗油”，皆因气候干燥、灾害频发所致。而南有石柱，却以种植黄连，苦寒闻于天下。2012年，石柱县建起了“石柱黄连农耕文化展览馆”。有一首顺口溜这样唱道：“自古种连人，生就受苦命。猪胆当食盐，黄连水煮面。种过黄连人，莫把苦来言。读书不用功，回家把连种。”

1949年后，石柱开辟了多处黄连农场，壮大产业规模，连农的日子才开始改善。但是，因为交通不便、信息闭塞、粗放经营，贫困问题仍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只有少数富裕起来的连农开始向城市转移，年轻人则想方设法外出务工挣钱。

2013年，习近平总书记看望了定西元古堆贫困村；2019年，习近平总书记踏上石柱深度贫困乡中益乡华溪村。大国之领袖，时时牵挂着贫困群众。2020年，脱贫攻坚战全面胜利，石柱县摘掉国家级贫困县帽子。元古堆、华溪村民，南北两苦地，如今都实现了“两不愁三保障”，脱离苦境，步入小康。

早在上世纪90年代，石柱就有“宁愿苦干，不愿苦熬”口号。脱贫致富后，石柱更是凝炼出战贫精神，其中就有“敢吃黄连苦”，把黄连借喻为一种精神，对其由衷赞美。石柱人，对黄连一往情深、刻骨铭心。

如今，靠种植黄连生存的山民逐渐老去，年轻一代早已改变谋生方式，多数不愿回到大山种连，石柱黄连人工种植呈现逐年减少趋势——这也许是土家人告别苦日子、迎来甜日子的象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