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痕
—— 四川工农红军三路游击队喋血石柱西乐坪纪实(续)

    ·哈正武

    喋血西乐坪

    8月15日凌晨,国民党反动联团武装“围剿”三路红军游击队的罪恶枪声在西乐坪打响,张晓平团担任主力从正面进攻。张团在大团阀王家泰团队的引导下,从菱角塘向山匹垭口进行猛烈炮击之后,再发起集团冲锋,企图从此地打开缺口。

    据守山匹垭口的是战斗力最强的三路红军游击队一大队,由大队长李次华指挥。游击队员们在炮击时撤到垭口后山隐蔽,炮声一停,又迅速进入阵地,待敌人进入30米范围内才开火。李次华以此战术将张团的几次冲锋击退,坡上坡下堆满了敌军尸体。

    张晓平见从山下向高地进攻难以取胜,便与王家泰议定:留下一个连在王家泰团队的配合下佯攻;大部队由王家泰团丁带路,从西北走小径攀悬崖爬峭壁,穿插到水竹林一带,向据守此地的二大队实施突袭。大队长金克杰见突然而至的大批敌军来势凶猛、火力强大,急率部队后撤。然而,据守西北侧的三大队长王一贯不了解情况,也放弃隘口随其后撤,导致设在回龙寺的总指挥部两面受敌,随之被敌军包围。

    总指挥李光华见情势危急,令潘元楷带总队人员向东撤退,自带警卫员到阵地察看。刚出回龙寺大门,就与蜂拥而至的敌军相遇,四周还传来“活捉李光华”的叫喊声,他只好命令部队利用掩体与敌激战。

    激战中,警卫员古绍清、王天伦在各击毙10余名敌军官兵后中弹牺牲,李光华双腿、右臂等多处负伤被捉。大股敌军冲进回龙寺,搜捕未能撤出的指战员。前敌委员饶绘丰带3名战士,在回龙寺东门掩护总部人员撤退,也因弹尽受伤被俘。

    总指挥部遇袭,李光华被俘,战场失去指挥,撤退到西乐坪腹心地带的二、三大队被敌军分割包围,在开阔地里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

    张晓平在袭击总部驻地回龙寺俘获李光华之后,又率部从东侧向据守山匹垭口的一大队迂回进攻。大队长李次华见腹背受敌,急令部队向回龙寺撤退。敌军乘机攻占了山匹垭口,居高临下用轻重机枪向撤退的红军游击队指战员猛烈扫射,一群群红军游击队战士倒在血泊中。顿时,整个西乐坪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李次华和几名战士身负重伤,仍伏在一堆乱石中拼死抵抗,最后弹尽被俘。

    被分割包围的二、三大队,早已乱了阵脚,战士们只好各自为战,几人、十几人不等地向东面突围,在稻田里乱跑乱撞,又被张团和王家泰、马俊成团队疯狂追杀,伤亡惨重。后人有诗云:

    主将被俘军失控,遭至分割被围堵;

    被动挨打无退路,三军血洒西乐坪。

    总部大部分人员撤离回龙寺后,一位管理银钱的军需官也身负重伤。为使银钱不落反动派之手,这位军需官仍强忍伤痛将一大袋银元拖到一片小树林里埋藏。正在这时,王家泰属下一冉姓团丁顺着血迹追踪到树林,用马刀架在军需官的颈项上,喝叫将银钱交出来。这位军需官见冉某穿的是带有补疤的衣服,就说:“我是共产党领导的红军,是打富济贫的队伍,不是祸害百姓的‘棒老二’。你如果救了我,这一口袋银元可以拿给包括你在内的穷苦弟兄们。”

    冉某生平哪见过这么多大洋。利欲熏心的他厉声对军需官吼道:“分,分个球!老天有眼,该我冉某人发财了,老子能救你吗?你的脑壳还值5块大洋呢!”他随即一刀劈死了军需官,扛上口袋,穿密林走小径往嘴笋坝方向潜行,不料被搜山的张团士兵发现。张团士兵一拥而上抢夺银元,冉某拼死拽住银元口袋不放手,被张团士兵乱枪打死,其尸首被乱兵拖去报功领赏。

    另有一名红军游击队分队长,在激战中边打边退到山崖边,见敌军追了过来,便抱头滚下山崖,掉落到崖下一树杈上幸免于难,于天黑摸进王家坝街上一家住草房的农户。这家农户主人姓秦,见这位讨饭的红军携有盒子枪,连忙笑脸相迎,将其请进内室就坐,又让堂客烧水做饭。然而,秦某乘这位红军游击队分队长不备,手持柴刀将其砍死,并连枪带遗体拖到冉正本处请功,领到赏钱25块大洋。

    秦某自从有了钱,不仅重建了房屋、购置了田产,还在王家、临溪一带四处炫耀,深得冉正本赏识,当上了王家乡民团中队长,成了王家坝的大爷。解放后,秦某自知罪孽深重,在清匪反霸时上吊自杀。后人有诗云:

    冉秦图财又害命,人为财死有古训;

    世间恶人有恶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分水沟突围

    驻在王家坝冉家祠堂的赵启民和驻在分水沟两侧山头的熊明炳两个中队,听到西乐坪传来激烈的枪炮声,打算率队渡王家坝溪河接应。部队正准备出发时,却被五区区长冉正本率临溪、王家、关庄口团防从三面包抄。熊明炳在高地观察,眼见接应不能,急忙派员传信,告知赵启明率队后撤。赵启民率队刚退至谷口,河嘴乡民团从娇山坡冲杀而来,堵住了退守方斗山的所有道路,占据了所有隘口,把赵、熊所带的两个中队重重包围。

    熊明炳眼见情况紧急,急忙派人带赵启民向娇山坡、铁鞭槽方向突围。据守对面山头的梁国华拼死掩护。当赵启民率残部冲出谷口后,熊明炳双手执枪左右开弓,率一个小分队打前卫;梁国华端起一挺轻机枪,带一个小队当后卫,向防守薄弱的王家坝团队发起反冲锋。河嘴、临溪团队武器不精,不少团丁使用的是大刀长矛,根本挡不住反冲锋的红军游击队。红军游击队很快冲出重围,从大相寺进入灵山佛,又下青草坡。

    红军游击队退到朱家槽时,又遭到黎王乡、坡口乡的团防队阻击。幸亏熊明炳、梁国华熟悉地形,率队奋力杀开一条血路进入黄荆坪,方才摆脱了敌军。清点人数时,熊明炳率领的80余人平民革命军仅剩20余人,赵启民率领的100余人三路红军游击队仅剩50余人。

    黄荆坪一带是平民革命军的大本营,这里不仅群众基础好,而且地形复杂,加之熊明炳、梁国华是当地人,有利于隐蔽。熊、梁二人利用人熟地熟的优势,一面安排队员就地疗伤休整,一面打探西乐坪战事的消息。同时,又派员与忠县县委联系,但直至8月20日,才接到秦伯卿传来的指示:熊、梁二人协助三路红军游击队残部解散,并千方百计想办法协助其渡江返回梁山县;枪支弹药交熊明炳收藏。

    在忠县县委的大力协助下,经过近一个多月的紧张工作,赵启民中队和从黎家坝撤退下来的三路红军游击队指战员才分期分批地安全转移出境。后人有诗曰:

    三路红军为接应,布兵防守分水沟;

    敌军合围堵退路,损兵折将退荆坪。

    三路红军余残部,偃旗息鼓分散行;

    老区人民伸援手,扮装乞丐返梁平。

    “八德会”解围

    话说西乐坪战斗打响之时,率平民革命军驻防云集寺一带的秦伯卿,见敌军围攻三路红军游击队指挥部回龙寺,即命金全盛大队据守云集寺高地接应,自率邓学尧大队和熊明炳大队留下的两中队,迅速向回龙寺靠拢,掩护总部及溃散的三路红军游击队员向云集寺方向撤退。因张晓平指挥的联团人多势众、武器精良,又抢占了有利地形,平民革命军尽管训练有素,也独立难支。

    此时,悦来马俊成、黄水向大林、双河口李茂生等团阀也合围了据守云集寺的邓学尧大队,将平民革命军和三路红军游击队残部挤压在云集寺下面的一个狭长地带。

    张晓平在回龙寺接到秦伯卿余部及三路红军游击队残部被围困的消息,大喜过望,立即纵马直奔云集寺。他在寺庙外的一株古柏树下,接过属下递过来的望远镜观察了良久,然后对站在身侧的王家泰道:“秦伯卿这个刚愎自用的东西,近两年在咱们辖区反复折腾。人们不是都传他足智多谋吗?老子今天就要看看他这个齐天大圣如何逃脱如来的手掌心?”

    王家泰接话道:“待捉到秦伯卿这个魔鬼,不需团座你的牛刀,我亲自剥他的皮、抽他的筋,给乡绅们出口恶气!”有诗为证:

    晓平自誉如来佛,妄言大圣在掌心;

    家泰本是杀人魔,要剥伯卿皮和筋。

    激烈的战斗持续到下午4时。秦伯卿传令余部隐蔽在乱石沟,节省弹药,等敌军靠近了再打。他又对身边的金全盛说:“看来今天我们要为共产主义献身了!我死不足惜,你们若能活着出去,定要重振旗鼓!”

    金全盛连忙摆手说:“司令莫恁个说!军中无我可以,无你可不行。我们就是拼了老命,也要保你全身而退!”

    两人正说话间,又是一阵疯狂的炮弹爆炸声震彻山谷,炸起的尘土和石渣弥漫了天空,让人根本分不清方向。

    炮声刚停,四周敌军狂叫着向乱石沟扑来。就在两军余部即将被吞噬的危急时刻,忽然从嘴笋坝方向冲过来一大队人马,他们短装便服,行动快速,向被困在乱石沟的红军游击队高喊:“红军兄弟们,请撤到这边来,我们是‘八德会’派来支援你们的!”

    原来,得知三路红军游击队在西乐坪遇袭受困,黎家坝“八德会”党代表刘岱池急与军师李南宾商议,派大队长杨南槐率会兵700余人前来解围。他们从黎家坝火速赶到西乐坪东侧,击溃了李茂生、向大林团队,并从悦来马俊成团队中撕开一道口子。

    各路团队知道“八德会”作战骁勇善战、训练有素,不敢穷追,皆在远处放空枪。“八德会”援军掩护秦伯卿部和三路红军游击队余部边打边撤,迅速向黎家坝“八德会”控制区转移。张晓平眼睁睁看着即将煮熟的鸭子飞了,捶胸顿脚骂道:“他妈的,人算不如天算,天不助我也!”有诗为证:

    晓平平生意气骄,誓灭红军呈强豪;

    不料杀出程咬金,仰天长叹气难消。

    恶魔的屠刀

    张晓平站在云集寺高处,眼睁睁地看着“八德会”士兵在阵中左冲右突,掩护秦伯卿带领三路红军游击队残部突围远去,愤怒异常。他严厉痛斥部属和各团队头目是“草包”“混蛋”,仍不解气,还下令将受伤被俘的近100名平民革命军和红军游击队指战员押到回龙寺集体枪杀,并将其遗体同800多名战死的红军游击队指战员遗体一起,抛进西乐坪的一个大漩坑里,污称其为“棒客凼”。

    张晓平在打扫完战场后,回过头来到山匹垭口,命人将身负重伤、已不能行走的李光华、李次华、饶绘丰等10余红军游击队指挥员用棕绳捆住手脚,用穿心杠子抬到跟前,再令几个人将李光华架起来。他得意忘形地指着西乐坪说:“李老兄,你本在国军新编20军任团长,也算得上戎马半生、百战沙场。你不念郭汝栋军长的提携之恩,却闹兵变参加什么共党,还拖带1000余‘赤匪’窜扰本人辖区,老兄可曾料到有今日啊?”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李光华艰难地睁开双目,深情地目视被烈士们用鲜血染红的西乐坪大地,气宇轩昂地答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古往今来,大丈夫折戟沉沙,战死或受辱者何止我一个?光华自加入中国共产党的那天起,就已经将生命交给党了。我坚信,烈士们的鲜血不会白流。你也别为此一役之胜而得意,你终逃不脱被人民审判的那么一天!”

    张晓平见李光华“虎伤不倒威”,又狂笑道:“小弟我是什么结局,可李兄你是看不到的啰。”随后厉声命令兵丁:“抬走!”

    张晓平重创了三路红军游击队和平民革命军,俘获了李光华等重要领导人,欣喜若狂,不仅迫不及待地向上司陈兰亭去电报捷,而且在石家坝王家泰庄园设宴庆功3日,重赏部下官兵和各参战团队。各团队头目也纷纷举杯,上前溜须拍马,称颂“张团座指挥有方”。

    王家泰更是讨好献媚说:“此次‘剿匪’全仗张团座有诸葛之智、陆逊之能。团座身先士卒,调度有力,不费吹灰之力,就剿灭了这股‘赤匪’,乃党国之大幸也!”

    张晓平在这伙人的吹捧之下,犹如飘浮云端,好不得意,有诗为证:

    晓平纠集众两千,侥幸获胜西乐坪;

    阵前屠杀伤残士,身背屠夫留骂名。

    张晓平为首的反动联团,在西乐坪“围剿”三路红军游击队虽然侥幸获胜,但自损也惨重。据战后统计,其联团武装伤亡人数达1100余人,正应了古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哲理。后人有诗云:

    联团五路剿红军,岂料对手非等闲;

    生死关头以命搏,白损八百恼晓平。

    8月19日,张晓平遵照陈兰亭之命,令力夫用滑竿将生命垂危的李光华等人抬着押往丰都,自己也全程一路紧随,22日到达丰都县城。陈兰亭本与李光华是老相识,当李光华等人被押到师部,他立即起身出门迎接。见捆绑在滑竿上的李光华等人满头满身已被鲜血染红,他假惺惺地对张晓平怒道:“光华兄也曾是堂堂国军战将、20军之栋梁,你们怎能对兄如此无理。”说罢便上前亲解绳索。他又命人赶快为其擦洗身子,并尽快送医院疗伤。他还亲自扶竿将李光华等人送去医院。

    李光华等人入院之后,陈兰亭隔三岔五到医院探望,且嘱咐李光华等人安心养伤。待李光华等人伤情有所好转后,他还在师部大院设宴,派人将李光华扶到上坐。李光华等人却不领情,无论陈兰亭说什么恭维话,既不接言,也不端杯。陈兰亭用尽千般手段,李光华等人仍是三缄其口。

    陈兰亭见利诱劝降不成,在请示刘湘批准之后,便下令将李光华等人就地处决。

    9月21日,李光华等人被押到丰都名山脚下长江边。临刑前,李光华、李次华、饶绘丰等一齐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中国工农红军万岁!”后人有一首诗赞曰:

    投身革命弃荣华,听党指挥舍弃家;

    率军远征图大业,不幸兵败西乐坪。

    面对敌酋放声笑,目视血地泪千滴;

    高官厚禄不屑顾,临刑高呼主义真。

    泣血的教训

    三路红军游击队残部在西乐坪云集寺突出重围后,在“八德会”的掩护下,转移到黎家坝。省委派驻“八德会”的党代表刘岱池、廖连方与党支部书记刘大瑞、军师李南宾等人与秦伯卿等人商议,一边将这两支仅存300余人的队伍留在“八德会”控制区休整,一边派员向省行委汇报,等待指示。

    9月6日,他们收到省行委指示:三路红军游击队就地解散,主要领导人牛大鸣、覃文、王火离回省行委,其余人员每人2块银元的路费由“八德会”发放,并由忠县县委协助,分期分批安全送出石柱境内,所有武器暂交“八德会”保存;秦伯卿及余下的60余名平民革命军仍留在石柱游击区,待机再建武装。

    截至9月中旬,在西沱党支部的大力配合下,三路军游击队200余名指战员全部安全离开石柱。有诗为证:

    三路红军近两千,建军三天就远征;

    半路走脱七百余,尚余一千三百兵。

    西沱会师军威奋,休整来到西乐坪;

    联团五路大围困,会兵解围方脱险。

    千余烈士洒热血,红军凼里葬忠魂;

    八十三载瞬息过,人民捧烛祭英灵。

    三路红军游击队从建军到失败,历时仅16天。这一事件有如下七个方面血的教训:

    第一、省行委领导人头脑不冷静,未能从主客观估量形势,盲目执行李立三的“左”倾冒险主义错误路线;

    第二、行动计划盲目草率,特别是在太平、龙沙农民武装对革命认识不足,更无武装斗争经验的情况下,就以打土匪为名骗其上路;

    第三、部队的指挥权被没有军事知识的牛大鸣等人掌控,而身为指挥长的李光华被架空;

    第四、党员人数太少,在基层没有建立党的组织,致使部队没有凝聚力;

    第五、部队指战员几乎都是农民,战士本身对革命认识不足,军事技术更缺乏,一遇上强敌,难以稳住阵脚,更不可能进行强有力的进攻和防守;

    第六、对地下党送来的情报和建议轻率处置,麻痹大意,乃至反动武装包围了驻地开始进攻之时才仓促应战;

    第七、对手是国民党陈兰亭部正规军且装备精良、战斗力强,还有熟悉当地情况的地方团阀与之配合,在力量过于悬殊的情况下,失败的悲剧不可避免。

    时任三路红军游击队副总指挥、开国中将王维舟在《我的回忆》中说:“黄钦坝建军时,总人数近2000余人,渡江时人枪达1300余众,声势浩大、轰轰烈烈,在未进行革命思想教育和严格军事训练的情况下,就急于争取‘一省或数省的首先胜利’,加之离开有党组织的游击根据地远征作战,脱离群众的掩护和供给,虽作战勇敢,仍不免失败。”

    尽管时光匆匆流逝,浮云随风远行,但三路红军游击队将士抛头颅、洒热血的顽强斗争精神,犹如一座历史的丰碑,依然凸现在中国革命史上,展现在中国革命的历史长河中,永远激励石柱老区人民自强不息,接续奋斗。后人有诗云:

    当年革命先烈血,换来今日杜鹃红;

    血痕至今仍尚存,后辈勿忘西乐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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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谢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