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小说《哼树园》(三十五)

(三十五)

    几天时间,十多个大木架上挂满了瓜儿菜,大沙坝已经看不见白晃晃的砂石,只见一座座长长的翠屏山。

    瓜儿菜在棚架上经过十多天的晾晒风干,手感上变得柔软时,卞石元便安排人员下架。霉烂的瓜儿菜挑出来后,便用大箩筐挑进厂房。厂房里有十几口大青石砌成的池子,汤技师就在池边转悠,指挥着瓜儿菜下池腌制。凤叔和其他几位工人,早已经将手脚清洗干净,穿上草鞋,待第一层瓜儿菜撒上盐巴后,便从楼梯上下到池子,站成一排,背着手,“嗨哟---嗨!嗨哟---嗨!”喊着平水号子,踩踏起来。他们每一层必须踩上三遍,将瓜儿菜压榨密实。这个程序必不可少,一则可以多装瓜儿菜,二则被挤压的生菜会尽快渗出水分,浸透盐巴。

    这榨菜入池三天,就要捞起来,篾席囤着,用厚重木板压榨一天,再次入池踩踏,三天后起池。这鬼头蔬菜被叫成“榨菜”,大概也源于此吧。

    钟小楼听说榨菜就要起池了,便邀约黄寡妇等五六个女人,到厂里“看菜筋”。这看菜筋却不比剥菜皮,是个细活,笨手笨脚的男人干不了,很适合心灵手巧的女人干。她们围坐在用木凳子和木板临时搭建的大桌子旁等待,他们的身边都有三只大箩筐,边看菜筋边分级差。个大饱满品相好为一级,个稍小圆实为二级,破损小个为三级。风叔吆喝着工人们将腌制透的榨菜,在池子里清洗一番,搓掉上面的泥沙,用竹筐吊上来,倾倒在大桌子中间。钟小楼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剪刀,剪掉鬼头菜上飞起的“耳朵”。这一桌子女人,数钟小楼动作最为麻利,一天下来,她可以剪出两百斤,挣上两元钱。

    瓜儿菜在腌制过程中,就已经放进了花椒、姜蒜、茴香、八角等调料,从池子里清洗出来时,一身翠绿变成褐色,已经是一道爽脆可口的咸菜了。中午吃饭的时候,钟小楼便闻着沁人心脾榨菜香味,垂涎欲滴。但菜厂有纪律规定,绝不敢尝一口的。谁都知道榨菜好吃味美,但价格昂贵,普通百姓吃不起。风叔是个厚道之人,中午吃饭时,看见钟小楼的眼睛一直在榨菜上瞧,便记在心里。钟小楼吃完饭,凤叔瞅准机会,在她耳根子边悄悄提醒:“收工时我最后来给你收秤,记住。”钟小楼也不明白风叔的意思,但照着风叔的话做了。过完秤,风叔见无人注意,拿起一颗破损榨菜,迅速放进钟小楼口袋里,说:“拿回去,给孩子们尝尝。”钟小楼懵住了,风叔的动作太快,没人留意,但现在自己要从口袋里拿出来,万一被人发现,着可是掉面子的大事。其实钟小楼何尝不想吃一口,孩子们更是渴望着,于是转身而去。

    卞石元收了工,随后也回到家里。钟小楼正在做饭,杨帆、卞良、卞中慧三个孩子围坐在饭桌上,虽然都在做作业,眼光却直往桌子中间的碗里瞄,卞石元看清楚了,碗里有一颗诱人的榨菜。

    卞石元叫出了钟小楼,问道:“这榨菜哪里来的?”“买的。”“哪里买的?”“石梯街上哪里不能买?”“哼,钟小楼哇,别骗人了,石梯街上哪有什么榨菜,厂里都还没生产出来。再说,这石沱河有几家吃得起榨菜的,根本就没有商店卖。”见卞石元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钟小楼只好实话实说。卞石元听完,便用一张报纸将榨菜包好,放进碗柜里,说:“这榨菜是国家和人民的财产,我们不能贪占。这一颗榨菜来之不易,农民种了几个月,菜厂里多少人参与加工制作,我们一旦偷吃了,获取了别人的劳动成果,对得起他们吗?”卞石元见三个孩子眼巴巴的心有不甘,便继续开导说:“在学校里,老师不是经常讲,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吗?咱们不能偷偷的拿,要光明正大的买。再等等,过一阵子,爸爸一定买一颗回来,让你们过把瘾,打打牙祭,好吗?”杨帆见爸爸态度如此坚决,只好点头应允,埋头做起了作业。

    第二天,钟小楼继续着她的看菜筋活儿,让她吃惊的是,风叔的铁秤杆被收缴了,转由汤技师过称,风叔已经被调到搬运社。钟小楼心里愤愤不平,与卞石元吵过骂过,但无济于事。

    由于劳累和营养不足,卞石元染上了黄疸型急性肝炎,按规定不到厂房和生产车间。离开厂房和工人们,他心里发慌。

    有一天,他在职工会议上,发了火:“我的身体重要,还是工程重要,我有言在先,这个厂子是大家共同出资建设的,钱一分一厘我卞石元没有资格乱花,既然叫公款,它就一定得姓公,不姓私。你们是谁买的古巴糖,自己拿回去。”说完,卞石元从桌子下取出一包东西,继续说:“我就放在桌上,散会后,谁买的谁拿回去,厂里不予报销,你们自行处理,而且下不为例。”

    原来厂办公室主任因为他患了肝炎病,背着他托关系,搞到三斤古巴进口红糖并送到他家里,以滋补身体,此事仍然被他发现。卞石元狠狠地责备钟小楼后,硬生生的要退回去,还作为反面教材进行廉政教育。在全厂职工大会上,卞石元作了检讨。

    一天早上,汤技师见卞石元个子高大,每次蒸的米饭不够吃,心里不安,便从自己的米袋里抓了一把米,添到他碗里。到了吃饭的时候,卞石元见碗里比平时多了些,找到厨房师傅问明情况后,立即将多的米饭划出来,送到汤技师碗里。这件事后,卞石元专门请来汤技师谈心,说:“对不起你,我这样做,可能有点不近人情,薄了你的面子,但这是我们集体定下的规矩,必须遵守。试想一下,如果今天你这样做,我接受了,明天肯定有人会学你,还会这么干,我就是变相的受贿,养成不好的风气。所以,此事断不可行,请你原谅。”汤技师依然一脸笑,询问肝炎病的事情,卞石元回答说:“我那次慢性肝炎大病都治好了,这次得的是黄疸性急性肝炎,属于营养不良造成,没当回事,正吃药,别担心。我深得甄丸先生真传,不看医生,照样治病。”

    最近,钟小楼发现,卞石元肝火旺盛,动不动就批评人,榨菜和古巴糖的事,他揪住不放,已经纠缠很久,让她受不了。今天是最后一池榨菜了,钟小楼一大早就等在厂房外面,她必须抢到这单生意。突然,他看见大门口的墙上贴了一张海报。她走近一看,是卞石元的毛笔字:“约法三章:不准给厂长拜年,不准送厂长礼物,不准到厂长家里串门。”

    此时正好凤叔经过,钟小楼叫住他,说:“你看看,凤叔,卞石元简直疯了,打了鸡血针了,神经质。”凤叔看过

    墙上的约法三章,回过头来说:“算了吧小楼,石元他是在光石板上为人,做成一件事,难呐。他若不正,下边歪一片,厂子本小利微,大家都贪占公家的便宜,几下子可能被搞得底儿朝天,锅都轮翻了,这么多人到那里舀饭吃呢?你说石元他还能咋办?他这样做没错。”钟小楼反问道:“哪是我错了?”凤叔点了点头说:“我们都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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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石柱谢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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