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江团副刚出了园子,哼老爷便与卞文忠商议。“此事非同小可,看来哼记要遭大难,我们现在怎么办?”哼老爷说。“江团副名为拜访,实则逼捐,又打的抵抗外敌之旗号,如果哼记不纳捐,恐难逃一劫。”卞文忠回应道。“这样,你到甄记一趟,结清上半年的医疗费,给甄先生一万块钱,让他先送到江团副私人府上,打点打点,我这哼记账上也就这么点现钞。”卞文忠听了老爷的话,说:“这甄丸先生的大儿子在军队上层任职,让他出面斡旋,江团副兴许会给个面子。”
且说甄丸医生因平素与哼老爷交好,也对哼老爷的善行善举看在眼里。这次江团副逼捐,哼记可能被逼关门。哼记一旦垮掉,镇上那些靠哼记挣钱养家的人,生存都是个问题。这个忙一定得帮,这不仅仅是帮哼记,也是帮镇上农民,也帮的是甄记大药房,没有钱,谁还看得起病。但这个江团副,虽然有过一面之交,这么重大的军捐事务,他未必给薄面,而且又是国难当头,江团副的军捐理由冠冕堂皇。甄医生这两天心里着急,但却无计可施。
第二天晚上,甄记药房正准备关门,一名士兵突然进来,语气生硬,请甄医生速到团部看一个病人。甄医生将钱藏在药箱底部,便跟着士兵进了军营。
军营临时设在万天宫内。甄医生被士兵带进一间卧室,看见病人正是江团副。甄医生喜出望外,赶紧拿脉下药。见江团副高兴,也就将哼老爷的事情托出。但江团副却一脸严肃,说:“甄先生,哼记的事情你就不要插手过问了,这一万块钱,我明天交给团部登记,作为军捐。哼记的十万块钱,一个子儿也不能少的。”甄医生轻声解说道:“哼记这几年生意不好,一时拿不出这十万大洋,逼也逼不出的。”“哼,他自己想办法。”“除非卖掉下盐店。”“哼,石沱河镇除了哼记,就没人做盐巴生意?”“嗯,江团长,你有所不知,石沱河镇,本就是个小镇,田地少,靠着长江码头的生意在维持。这里的生意不同于大码头,生意人取的是微利,根本赚不了大钱的。哼记在镇上打拼了几十年,才发展成这个规模,实属不易。盐巴行业从生产到销售,每一步都有严格的程序,稍有疏忽,就会亏本。哼记经营这么多年,才累积了丰富经验。如果换了别人,可能早就撑持不住了。”江团副仰头看着甄医生说:“我就不信,这石沱河就他卞哼能干,我江某就不能干。”甄医生回答道:“再说,这哼记一旦倒闭,场上的工人、背脚子失业,他们很难生存。望江团长高抬贵手,放哼记一马。”
江团副站了起来,在房间转了一圈,回到座位上,说:“实话给你说吧,去年巫山翻船之后,我求过哼老爷,指望他拿出两万块钱,助我度过难关。可他卞哼眼看我倒霉,根本不出手相救。谁都清楚,我这一船盐巴运到汉口交了差,就升任副师长的,大好前程毁于一旦。这个人不仁,可别怪我不义。你转告卞哼,明日是最后期限。”甄医生听到这里,已然明了江团副在挟私报复,便不再说话,欲起身告辞。江团副突然发现甄医生嘴角边露出鄙夷之色,便若有所悟,话题一转,说道:“甄先生,我也知道你儿子乃我军中要人,国之中坚。我也不妨告知你一件机密,那卞哼与异党分子久有勾连,不除之,后患无穷。”甄丸听到这里,大吃一惊,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堪,挎上药箱,快步走出军营。
第二天一大早,甄医生急匆匆赶到哼树园,将昨晚拜见江团副的情况转达后,提醒道:“江团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这次哼记在劫难逃,希望你早做打算,三十六计,走为上。”“哼,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大不了跟他拼了!”“哎,拼命不是办法,你这几条枪,敌得过人家两个营?”“哼,老子就不怕他。”说完叫来卞文忠,大手一挥说:“告诉弟兄们,准备迎战。”甄医生见哼老爷如此安排,劝说无效,便告辞回家。
哼老爷安排家丁,日夜防守,上下盐店暗中加派人手保护,以防突袭。卞文忠见事已至此,几次三番劝说老爷撤退远走,忍气家不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但哼老爷那一股子劲正憋着,哪里听得进去。
第三天期限到了,半夜里,哼树园黄狗突然惊叫起来,紧接着,大门外有人喊:“卞哼听着,本团奉命清剿异党分子,请你出来自首,否则,攻破庄园,缉拿归案!”哼老爷已经起了床,吩咐卞文忠说:“你马上抱着我那独苗石元,从后门的水沟出去,到火石岭鼓眼皮家暂避。”卞文忠听完,一下跪倒在地,泪流满面,说:“老爷,我卞文忠与哼树园一起生,一起死,老爷,石元就让别人抱走,我跟老爷去了。”哼老爷双手一拱说:“文忠,你随我几十年,石元交给你了,我才放心,好歹给我卞家留条根。”说完,大叫一声:“姓江的,这哼树园乃我开,我誓与之共存亡。”说罢带着家丁冲了出去,顿时枪声大作,响彻夜空。
卞文忠见老爷冲了出去,哪还容得半点迟疑,立即抱起卞石元,推开后门,从水沟爬着出来,隐入夜幕。正走着,卞文忠突然看见前面一个人影,挡住去路,大吃一惊,掏出枪,准备冲过去。突然传来甄医生的声音:“文忠师爷,我是甄医生。我就知道,哼老爷秉性刚烈,断不屈服,必定出事。晚上看见军营集合部队,料定今晚向老爷动手。我特地通知火石岭的人,在此接应。哼老爷呢?他没一起冲出来?”
这时,甄医生后面跟上来十几个人,鼓眼皮烂锄儿也在,卞文忠跪倒在地,大哭起来,说:“哼树园突遭变故,哼老爷抱着必死之心,与江团副硬拼,只怕凶多吉少哇。”说完,带着卞石元一起跪倒在地,说:“那江团副咬定哼老爷私底下与共产党游击队有勾连,暗中资助游击队,非要置老爷于死地,实属江团副栽赃陷害啊,他就是假公济私,目的就是霸占我哼树园财产。但哼老爷却不肯服输,决计死抗到底,今晚注定就是一场恶战,生死未卜啊!”卞文忠说到这里,已经大哭起来。甄医生将他两人扶起,卞文忠用右手擦了一下眼泪,说:“哼老爷让我带少爷卞石元到火石岭杨家躲避。少爷现在我就交给杨青云了,他生于民国十九年五月五日辰时,三岁,甄先生做个见证,卞石元无论在哪家就跟哪家姓,这也是老爷的意思,你杨家就当亲身崽儿养育。”卞文忠说到这里,双手作揖,继续说道:“我乃哼树园的师爷,生为哼树园的人,死为哼树园的鬼。我是哼老爷在江边捡回的一条命,我无父无母,也不知从何而来,老爷待我如同己出,恩重如山。现在江团副屠戮我哼树园,滥杀无辜,如老爷罹难,我岂可独存,我要回去保护老爷了。如果我回不来,拜托杨家要把少爷养大成人,给老爷留下一点血脉。我们卞家就剩这根独苗了,拜托大家照顾,此事还望各位保住这个秘密。”鼓眼皮扛着一把锄头,将石元抱在怀里,接过卞文忠手里的一个包裹,说:“我火石岭的人虽穷,但也知恩图报,哼老爷做下那么多好事,我们岂能忘记?少爷交给我们,务请你放心。”听见杨青云如此说,卞文忠大叫一声:“老爷,我来也---”便消失在黑夜里。
甄医生见卞文忠已去,急忙说:“哼老爷有危险,快走!”带着众人迅速离开。一行人走到火石岭时,哼树园的枪声狗叫声,渐没了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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