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小说《哼树园》(三)

    且说师爷卞文忠背着受伤的孩子,一路疾走,来到中街的甄记大药房,大叫道:“甄先生,快救人!”一位敦敦实实的,下颚留有浅短胡须,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子,从柜台上迎了出来,急急忙忙让孩子躺到床上。甄先生敏捷地给孩子清理伤口,止血,缝合,上药包扎。一阵忙完,甄医生转身对卞文忠说,孩子左小腿有骨折,需要打板固定。这孩子,咋伤得那么重?”卞文忠露出一脸愁相,说:“火石岭的,哼树园门口打架打的。”“这不是你家的孩子?”“不是,鬼头树下鼓眼皮杨青云的崽儿,叫杨小河,为争一块地打架,都打到哼老爷家里了。这个小崽儿便是烂锄儿谭石山佑客打的。为这事,哼老爷动了枪。”甄丸将头不停摆动,取下眼镜擦了几下,叹了一口气,说:“这个石沱河镇,哪年不为争田争地打架斗殴,真是槽内无食猪拱猪哇。”说完,甄丸看着卞文忠,问道:“这医药费是不是又记在哼记账上?”卞文忠猛地眨了一下眼镜,说:“哎,这还用说嘛,哼记哪一年不摊上几件事,中间调停不说,花钱买单也是常有的,谁叫哼老爷是个大善人。”卞文忠说完,甄丸回到柜台上,拿出一只碗说:“给孩子倒一碗水,你也自己喝一口。”

    卞文忠在甄丸医生的边上坐下,说:“哼老爷真是位大善人。”甄丸开始写处方,边写边说:“烂锄儿不是在背锅巴盐走来凤吗?”“可不是,但眼下背二哥多了,走来凤的都得排队。当背脚子是卖力气的,要凭体力说话,鼓眼皮、烂锄儿两个都是虚哥儿,人家大带捎不愿接纳。这不,半年没生意,在家打起架来。”“走来凤,来回得一个月,翻山越岭,没有一副好身板,根本吃不消。穷人的日子不好过哟。”

    甄丸起身来到孩子病床上,见孩子脸色好转,拿起手按住脉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杨小河。”“几岁?”“三岁。”“哦,肚子饿了吧。”“饿。”甄丸医生转身进到里间,不一会儿,手里提着一只猪儿巴出来,走近杨小河床前,撕开半截桐子叶,递到孩子手里,杨小河便大口啃食起来,一股麦香味儿散发出来,勾得卞文忠吞起了口水。

    “怎么?这杨家人也不来看看孩子?”甄丸问了一句。“他鼓眼皮绝不会来的,孩子莫说受了伤,就是死了,还不是当死了只狗。”卞文忠回答。“当父母的就这么不顾崽儿?”“鼓眼皮来了也白来,家里穷得叮当响,裤裆破了都没钱补的。”“哪这医药费?”“嗨,这镇上谁都知道,哼老爷乐善好施,他杨青云其实不傻,他吃定了哼老爷就得管他的崽儿。甄医生放心便是,哼老爷吩咐过,这药钱咱家出了。”“只有哼老爷肯这么做。”“可不是,扶贫济困,这句话哼老爷常挂在嘴边的。”“哼记生意可好?”“现在有些难做,上下盐店经营开始出现亏空。去年下了一单,在湖北恩施遭遇劫道,损失一笔。今年,哼老爷派了人沿途护送,走一趟提心吊胆的。还是你甄记好,不经风不经雨的,药铺柜台坐,自有病人来。”“不不,这年头生意大不如从前,经常有病人拖欠药钱,现在越来越多,医者,仁心也,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甄医生扶了扶眼镜,抬头望着清冷的石头街,这位曾留学日本的医学博士,脸上露出阴郁的神色。他从长衫里拿出一份报纸,轻轻摆动脑袋,说:“九·一八事变后,日本人对我虎视眈眈,大有吞并我中华之势。东北,哼,你看,东北,日本的铁蹄即将践踏我国领土!”卞文忠接过报纸,看了一会儿,说:“甄先生,没想到你还是位爱国人士。但政府现在主张不抵抗,先生还是谨言慎行,隔墙有耳。”“哼,爱国有什么错?我不愿当亡国奴!”“先生还是不要这么激动。特务在沿江一代活动频繁,耳目甚多,以先生这样的言辞,一旦被人告发,定有牢狱之灾。”

    病房里一阵沉寂,甄丸将报纸收进长衫里,说:“你回去吧,告诉哼老爷,这里不用挂念。你告诉鼓眼皮,七天后,来背回孩子,在家调养。伤筋断骨一百天,他只要每周来换一次药就行。”卞文忠见甄医生这样说,便起身告辞。

    七天后,杨青云来接杨小河,甄丸医生对他说:“药费三百块。”杨青云根本就没给钱的意思,在荷包里胡乱摸了一阵,说:“甄医生,您看我,竟然忘了带钱。要不,等下半年给。”“给什么呀,哼老爷埋单了。”“对对对,我就知道哼老爷不会不管的。”“你的崽儿受伤,凭啥要哼老爷管呐?”杨青云一下苦瓜着脸说:“这么大一笔钱,我杨青云拿得出来吗?哼老爷是什么人,咱镇上的大善人,他不管谁管?”两人说到这里,杨小河对甄医生说:“先生,等我可以走路了,就天天来听您讲报纸上的新闻。”甄丸听得孩子竟然说出这句话来,十分惊讶,但转而一想,孩子童言无忌,好奇而已,便没放在心上,见杨青云背着杨小河走上石梯子,连摇了几个头。不久,杨小河果真返回,他对甄丸医生手中的报纸兴趣浓厚,在孩子的眼里,报纸就是一支神秘的万花筒,深深地吸引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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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石柱谢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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